4、寒松抱雪(四)
干冷的風(fēng)吹了幾日,京城又飄起雪花來,風(fēng)雪又急又密,很快便幕天席地。大殿中甚至有些清冷,大多數(shù)廷臣才退出去不久,留下的是當(dāng)日在文華殿當(dāng)值的大學(xué)士。
晏朝在心底默嘆一聲,宣寧二十年的雪未免比往年多了些。
眾人方才奏過,江南雪災(zāi)情勢有所緩和,蘇州府一段運河已通,其余暫時急不得。只是京城怕是又不得安寧了。
關(guān)于沈微,錦衣衛(wèi)那邊倒是還沒有什么動靜。但她無論如何未曾料到的是,此次出事的,會是孟淮。
“如今事發(fā)突然,孟學(xué)士驟然下獄,朝臣根本來不及為其申冤,更不必說這罪名……大約無人敢在這個關(guān)頭去碰陛下的逆鱗。”文華殿大學(xué)士兼工部尚書陳修終是搖了搖頭,眼中頗有心痛之色。
結(jié)交近侍。
皇帝對此一向是萬分警惕,生怕有人圖謀不軌。
“韓豫已死一月有余,現(xiàn)如今說孟先生與其有私交,因此問罪,未免有些牽強?!标坛行┦?,心底焦急萬分,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
韓豫乃前錦衣衛(wèi)指揮使,陷進白氏一案時孟淮曾上書為其申冤,后韓豫被斬家人流放,是孟淮為他建的墳冢,又暗中關(guān)照其家人。
此事本并未公開,只今早才傳開曹弘死前向他招供了自己貪污同謀為韓豫,同時提到孟淮,又正巧二人為同鄉(xiāng),才令皇帝起了疑心。東廠的人一路追查,將暗中那些事稟了上去。
陳修嘆道:“殿下,您想得太簡單了。子川與曹閣老針鋒相對已非一兩日,兩人之間的較量幾乎日日都有,他根基遠沒有曹閣老穩(wěn)固。再者子川平日里就看蘭懷恩不順眼,現(xiàn)在捏住這個機會,東廠那邊也不會善罷甘休的?!?br />
晏朝情緒有些低沉,默了默忽然道:“本宮聽聞,有人說孟先生屢次請求致仕,是為畏罪潛逃?!?br />
“朝中見風(fēng)使舵之風(fēng)一向如此。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即便韓豫現(xiàn)在翻案,也都無濟于事了。臣便是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只能保住子川一條性命,其余,盡看天意?!标愋尴肓讼?,又道:“殿下如今萬不可貿(mào)然求情,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選擇?!?br />
晏朝知曉他說得不錯,但總有一股不甘心和悲涼梗在心頭。半晌才點頭,暗中卻仍在思量究竟該如何解決。一則孟淮畢竟是她的恩師,二則孟淮與東宮休戚相關(guān),即便她不開口也自然有人會人提起來。
外面的雪這樣大,孟先生本就年歲已高,腿疾未愈,又在那等陰寒之地,若不及時救出,只怕還未及雪冤,人就已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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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西暖閣內(nèi)。
蘭懷恩穿過屏風(fēng)帷幔,朝皇帝行了禮,又暗自朝著一旁的計維賢使了個顏色,計維賢立刻識趣告退。
“外頭還下雪么?”皇帝坐在床上,漫不經(jīng)心地問。
蘭懷恩走近幾步,躬身道:“回陛下,還下著,不過比昨兒個小些。臣今天還聽底下人說,今冬瑞雪多,明年農(nóng)家收成好呢。”
皇帝一把將帳子掀開,才睜了眼睛,不知是怒還是笑:“什么瑞雪!真是瑞雪江南還能雪災(zāi),運河還能封凍?”
蘭懷恩倒是不著急,笑盈盈道:“陛下您別急,欽天監(jiān)說這是北方的瑞雪。再說南方大雪災(zāi)情已解,不足為慮。”
皇帝沉聲道:“但運河封凍可不是什么好兆頭?!?br />
“臣聽聞也不過兩三日而已,陛下不必擔(dān)心。”
皇帝沉默半晌,不再說話了。蘭懷恩見機稟道:“陛下,孟學(xué)士什么都不肯說。”
皇帝霍然看向他:“朕叫你審他了?”
“無陛下旨意臣怎敢私自妄為?只是獄中陰寒,孟學(xué)士年紀(jì)大了,臣怕罪犯出事,便私自去看了一趟,沒動他?!碧m懷恩一向大膽,又常在御前行走,皇帝的心思也能摸出來一兩分。
皇帝“嗯”了一聲,道:“他到底是老臣了,即便有什么不軌之心,朕也得給幾分薄面。本也沒想著要他性命……”
他話音一頓,忽然問:“孟淮入獄后,外面有什么動靜么?”
“回陛下,眼下內(nèi)閣不太|安定……畢竟孟學(xué)士在朝中一向德高望重,幾位閣老對此莫衷一是?!?br />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移向墻上那兩張畫像——分別畫的是文淑皇后和溫惠皇后,神色不禁深沉幾分。
“那太子呢?孟淮是東宮師,他在做什么?”
提及太子,蘭懷恩便不敢輕佻了:“太子殿下這幾日政務(wù)繁忙,于孟學(xué)士一案,只說陛下發(fā)旨前讓獄中不可怠慢,其余未曾多言?!?br />
皇帝輕笑一聲:“他倒謹慎。朕竟不知該說他忘恩負義,還是該說他沉得住氣?!?br />
蘭懷恩沉默。現(xiàn)下皇帝就是在等太子的態(tài)度呢,畢竟遲早都是要牽連到東宮。
“朕記得,你干爹是去年離世的?”皇帝冷不丁問出來這么一句,倒叫蘭懷恩有些意外,臉上原蘊好的笑意頓時凝住,低低應(yīng)了個“是”。
蘭懷恩七歲被逐出徐家,由太監(jiān)蘭擇忠撫養(yǎng)長大,更名換姓進了宮,多年摸爬滾打才爬上了這個位子。他生母死得早,蘭擇忠對他的恩情遠比徐家生恩大得多,已是他心底唯一的親人。
他知道報恩,幾年前自己在宮里站穩(wěn)了腳跟便求了旨意將干爹接出宮養(yǎng)老,直到去歲年逾古稀的蘭擇忠壽終正寢,他也算為其養(yǎng)老送終了。
此時忽然聽到皇帝提起他,心底忽然一軟,連慣有的警惕都放松了些。卻看到皇帝忽然攤手,示意他來看。
他習(xí)慣性伸長脖子作殷勤狀,待看到皇帝掌中的東西時,瞬間臉色蒼白——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