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寒松抱雪(一)
的疏冷清峻,若目光能化身利刃,他恐怕早已千瘡百孔了。
他撇撇嘴,無所謂地?fù)u了搖頭。往后日子還長呢,誰知道會不會夜長夢多。倒先不急著從太子身上找退路。
“督公,那今日這……”
“太子既要護(hù)著東宮的人,我自然不好太過分,且到此為止罷?!碧m懷恩呵了呵手,自言自語一句:“沒打成,真是可惜……”
也不知是說他要打沈微,還是太子要打他。
.
這幾日遇大雪,文華殿暫停了東宮講學(xué),但晏朝一直并未能閑下來。天子初病時,廷臣再三勸諫將監(jiān)國之權(quán)暫且交由太子,皇帝最終雖應(yīng)了,但私下仍舊萬事委重司禮監(jiān),以至于蘭懷恩這段時間愈發(fā)囂張。
不過除卻軍機(jī)要務(wù)皇帝親自裁決外,需要她處理的基本政務(wù)也不少。今日稍得閑暇,沈微又出了這樣的事。
回到東宮,內(nèi)侍來稟說沈微并無大礙,晏朝才略略放下心。未幾,沈微進(jìn)暖閣拜見謝恩。
“臣今日確有些措手不及,還要多謝殿下相救,否則這杖責(zé)之后還不知道有什么在等著臣。”沈微目光里驚懼方定,兩手不由得握緊了熱茶,指尖仍有些發(fā)涼。
晏朝理一理衣袖,抬眸問他:“東廠的人闖進(jìn)去時,沒有其他官吏瞧見?”
“彼時何詹事正巧出去,是程太監(jiān)帶人進(jìn)來時口稱諭旨,自然無人敢攔。兩個錄事沒見過那樣大的陣仗,當(dāng)場連文書都沒拿穩(wěn)……”
他自己當(dāng)時倒還算鎮(zhèn)定,只心想自個兒清清白白,無人敢對他做什么,洗清嫌疑便無事了。
誰料想蘭懷恩壓根就沒打算仔細(xì)處理。
晏朝凝眉。程泰是東廠的爪牙,但令晏朝驚異的是,蘭懷恩這回連錦衣衛(wèi)都沒放在眼里。
她輕嘆一聲:“探賾,我記得你同蘭懷恩沒多少交集。這是怎么惹到他了,要他恨到這般地針對你?!?br />
“著實(shí)打”生死不論,全在行刑人一念之間。
“臣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次要明目張膽地構(gòu)陷臣之前,還非要臣先吃廷杖這個啞巴虧。若真有什么私人恩怨……”沈微垂首深思,沉吟道,“也仿佛并沒有什么私仇?!?br />
晏朝無言。單憑他方才出言要辱罵蘭懷恩看來,大抵是平時得罪了也不自知。沈微平時并非口無遮攔之人,只是剛從翰林院出來,讀書人自有一份血?dú)夥絼偤蛣C然正氣。
視蘭懷恩為奸宦之人不少,沈微雖不顯眼但若真被他盯上,伺機(jī)報(bào)復(fù)也不是不可能。蘭懷恩心眼比針眼還小且睚眥必報(bào),多少人都在他那里栽過跟頭。
沈微忽然抬頭,面色隱有不安:“此次殿下為了臣得罪蘭懷恩,若他在御前多說什么……”
“本宮再不受陛下待見,也是儲君;他本事再通天,終究不過是一介閹宦,無根浮萍似的,盛衰無定。來日方長,誰得罪誰還不一定呢。”
她垂一垂眼皮,蘭懷恩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在腦中浮現(xiàn)出來。
他相貌生得極好,膚如玉雪,面似桃李,端的是溫文爾雅。即便穿著曳撒蟒袍那樣莊重老成的衣飾,也不覺有絲毫違和,反倒更添幾分英氣。
還有那副嗓音,柔和自然,全不似宮中太監(jiān)說話時那般尖利刺耳。
思及此,又生出幾分嫌惡鄙夷來。皮相好有什么用,還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晏朝望見沈微的神色,不覺哂道:“你放心,我并沒有掉以輕心。”
沈微點(diǎn)頭應(yīng)是。
晏朝微一抬首,看到墻上掛著的一幅《萬壑松風(fēng)圖》,濃墨重色,黛青罩染出一份清淡幽深,大斧劈皴作山石,上有浮嵐暖翠,下是萬壑勁松,峰巒渾厚,勢狀雄強(qiáng)。
她本無心思欣賞那幅丹青,只是不知怎地,驀然有所觸動。不過片刻便將心思收回,心緒已平緩下來:“今日無論是誰,蘭懷恩都過分了。只你是東宮屬官,本宮還沒有落魄到任由宰割的地步。今日明面是針對你,怕不過只是個引子?!?br />
沈微聽出來弦外之音,試探出聲:“蘭懷恩要動?xùn)|宮?”
“他沒那個必要,暫時也沒那個膽子。我只怕是另有他人,以清除白存章余黨的借口做些什么,踩著你,順路再將臟水潑到東宮身上?!?br />
她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移上明窗,倏覺恍然。風(fēng)吹急景,雪聲蕭蕭,宣寧二十年終于見底。距她入主東宮,竟也已過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