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的手從胸口放下來，衣服里那支金鳳釵被他重新塞好，貼著肋骨的位置。剛才那一硌，像是有人拿針扎了他一下，不疼，但讓他腦子嗡了一瞬。

  卡車還在往前開，輪子碾過碎石路，震得人屁股發(fā)麻。雷淞然坐在車廂中間，兩條腿岔開撐著槍桿，嘴里哼著一段山東小調(diào)，跑調(diào)跑得離譜。

  “我說哥幾個(gè)，等到了重慶，第一頓必須吃辣的?！彼慌拇笸龋盎疱?！毛肚！黃喉！我聽說那兒的鍋底能辣得人跳起來，尿都變紅的?！?br />
  李治良縮在角落，懷里死死抱著那個(gè)破木箱，聽見這話抬頭看了眼雷淞然，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你咋就知道是火鍋？萬一人家不吃這個(gè)呢？”

  “不吃這個(gè)？”雷淞然翻白眼，“不吃這個(gè)還叫重慶？不吃這個(gè)你去重慶干啥？看山？看水？看人打麻將？”

  合文俊咧嘴一笑：“我看你是餓瘋了，前天啃干饃的時(shí)候咋沒見你說要吃火鍋？”

  “那能一樣嗎？”雷淞然梗著脖子，“那時(shí)候命都快沒了，誰顧得上吃？現(xiàn)在不一樣了，咱們都快進(jìn)城了，前途一片光明。”

  他說完還伸手比了個(gè)“V”字，結(jié)果一個(gè)顛簸，腦袋撞上了車頂，哎喲一聲縮回脖子。

  史策靠在另一邊，墨鏡滑到鼻尖，瞥了他們一眼：“你們真覺得，進(jìn)了城就安全了？”

  “咋不安全？”雷淞然揉著腦門，“楊雨光的人在這兒護(hù)著，馬旭東不敢亂來，佐藤那孫子又被甩在漢口，咱們手里還有圖——這不是萬事俱備，只差下車交貨？”

  史策沒說話，低頭擺弄手里的算盤，珠子撥得嘩啦響。她其實(shí)也想信這股勁兒，可心里總像壓了塊石頭，不重，但沉。

  張馳坐在車尾，刀橫在膝上，手指一根根檢查綁帶。他沒參與聊天，只是每隔一會(huì)兒就抬頭看一眼兩側(cè)山崖。巖壁陡得像刀切出來的一樣，陽光只能照到半山腰，底下這段路陰著臉。

  “太靜了?！崩钪瘟己鋈挥珠_口，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鳥都不叫。”

  雷淞然剛想笑他膽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也聽出來了，確實(shí)沒鳥叫，連風(fēng)刮過樹梢的聲音都少。只有車輪聲、引擎聲，還有他們幾個(gè)人的呼吸。

  “這地方本來就荒?！彼尚陕?，“山高林密，野獸多，鳥早讓豹子吃了?！?br />
  “豹子不吃鳥?！焙衔目±洳欢〗恿艘痪?。

  “那你讓我咋說？”雷淞然瞪眼，“我說山里清靜，行不行？清靜還不行？非得鬧鬼才熱鬧？”

  史策抬手把墨鏡推上去，看了眼王皓。王皓一直沒說話，盯著前方山路，眉頭鎖著，像是在數(shù)彎道。

  “你想啥呢？”她問。

  “嗯？”王皓回神，“沒啥。”

  “撒謊?！笔凡吒纱?，“你從剛才就開始摸胸口，是不是東西硌著了？還是……你覺得不對勁？”

  王皓低頭扯了扯衣角：“就是顛得慌，金鳳釵移位了。我重新塞了下?！?br />
  “那你剛才那表情，跟看見鬼似的?！崩卒寥徊遄?，“我還以為你想起你爹了。”

  王皓一頓。

  沒人接話。

  雷淞然意識到說錯(cuò)話，趕緊擺手：“我瞎說的，瞎說的，你別往心里去啊?！?br />
  王皓沒怪他。他知道雷淞然是怕冷場，才故意貧嘴。這小子從小就這樣，一緊張就胡說八道，越危險(xiǎn)越能笑出聲。

  “我不是怪你?！蓖躔┞曇舻?，“我只是……覺得不該這么順。”

  “咋就不該順了？”雷淞然不服，“咱們一路躲追兵、甩忍者、騙間諜，哪一步不是玩命？現(xiàn)在能活著到這兒，已經(jīng)是祖墳冒青煙了?！?br />
  “就是因?yàn)樘樍??！蓖躔┛粗胺?，“佐藤不?huì)就這么放過我們。他在漢口輸了，不代表他會(huì)認(rèn)栽。他那種人，輸一次，就會(huì)加倍地找回來?！?br />
  “那你說他能咋辦？”雷淞然攤手，“他又不能飛過來，咱們這路線連楊雨光都是臨時(shí)定的，他上哪兒布防去？”

  王皓沒回答。他自己也沒證據(jù)，只是一種感覺，像鞋里進(jìn)了顆小石子，走著不疼，但每一步都硌得慌。

  史策輕輕嘆了口氣：“你要真覺得有問題，不如讓楊雨光派人先探探路？”

  “來不及?！蓖躔u頭，“我們現(xiàn)在掉頭是送死，往前走也是走。只能賭一把?！?br />
  “那咱就賭！”雷淞然猛地一拍箱子，“大不了拼個(gè)魚死網(wǎng)破！我就不信，五個(gè)活人還沖不出一條道？”

  李治良嚇得一哆嗦：“你別碰箱子！”

  “你看你看，又嚇成這樣?！崩卒寥恍χ焓秩Ю钪瘟技绨颍澳惴判?，有我在，誰也別想把你和箱子分開。你要實(shí)在害怕，我給你唱個(gè)《武松打虎》？保準(zhǔn)嚇得老虎蹽蹶子跑?！?br />
  李治良沒笑，反而更緊地抱住了箱子。

  史策看著他，心里有點(diǎn)酸。這人膽子是小，可從漢口到現(xiàn)在，一步?jīng)]落下。明明嚇得腿軟，還是跟著走了這么遠(yuǎn)。

  她掏出陶塤，塞進(jìn)嘴里吹了兩聲。調(diào)子歪得厲害，像是小孩學(xué)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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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文俊樂了：“策姐，你這吹的啥？喪曲嗎？”

  “閉嘴。”史策瞪他，“我這是鎮(zhèn)邪。”

  “那你得多吹幾遍?！崩卒寥粔男Γ拔铱蠢钪瘟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