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一郎坐在磚窯角落的木箱上，手指輕輕敲著折扇。他沒穿和服外套，只留一件素白里衣，領(lǐng)口松開兩顆扣子。外面天色發(fā)灰，霧氣往山腰爬，風(fēng)吹進(jìn)來帶著濕土味。

  他低頭看桌上的地圖，重慶兩個字被紅筆圈了三次。旁邊一張紙條寫著“古道入城，必經(jīng)巫峽”。字跡是劉思維抄的，墨水暈開了一點(diǎn)。

  “果然是這條路。”佐藤把扇子合上，敲了下桌面。

  宮本太郎站在門口，黑衣裹得嚴(yán)實(shí)，九個忍具袋掛在腰間，手里握著一把短刀。他沒說話，等命令。

  “他們從漢口逃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王皓這種人不會走官道?！弊籼倮湫Γ八聵屌?，但更怕被人堵在平地上。所以他會選山路，選看得見天的地方?！?br />
  宮本點(diǎn)頭。

  “巫峽三十六彎，七十二處險灘?！弊籼儆弥讣讋澾^地圖上的線條，“車翻了，人摔下去，連骨頭都撿不回來。這種地方，最適合讓他們‘意外身亡’。”

  他抬頭看宮本：“你帶人去布網(wǎng)。記住，不要正面動手。他們的車隊(duì)有楊雨光的人護(hù)著，硬拼吃虧?！?br />
  “明白?！睂m本聲音低沉。

  “第一層，在第五個彎道埋炸藥。不是為了炸死他們，是為了逼他們下車。”佐藤拿起一支鉛筆，在地圖上點(diǎn)了三點(diǎn)，“第二層，安排眼線藏在半山腰的巖縫里。只要車隊(duì)停下，立刻傳信號。”

  宮本掏出一個小本子記下位置。

  “第三層，你在最高處?！弊籼僦钢惶幎钙?，“那里視野最好。如果他們分頭跑，你要盯住李治良。箱子在他懷里，他跑不快。”

  “如果他們不走這條線呢？”宮本問。

  “他們會走?！弊籼傩α艘宦暎巴躔┞斆?，但他太小心。正因?yàn)樗牢ｋU，才不敢亂改路線。換別的路？要么繞遠(yuǎn)，要么進(jìn)鎮(zhèn)子——現(xiàn)在哪個鎮(zhèn)子沒馬旭東的眼線？”

  他站起身，走到墻邊掛的另一張圖前。那是重慶城區(qū)地形圖，密密麻麻標(biāo)著紅點(diǎn)。

  “我已經(jīng)讓朱美吉在城里動手了。利通商行今天早上匯出一筆錢，買了碼頭附近三間老屋。門窗都換了鐵皮，地下室打通了。等他們進(jìn)城，那些房子就是陷阱?！?br />
  宮本皺眉：“她可靠嗎？”

  “不可靠?！弊籼贀u頭，“但她想活命。她要是敢?；?，我就把她和亞瑟·彭德爾頓的交易記錄寄給英國領(lǐng)事館。到時候別說走私文物，她在租界一步都別想走?！?br />
  他轉(zhuǎn)身盯著宮本：“你的任務(wù)是讓他們進(jìn)不了城。只要拖到明天中午，重慶就會封城。楊雨光升軍長的事定了，上頭要面子，絕不會允許‘匪徒持寶潛入’這種新聞傳出去?！?br />
  宮本收起本子：“我什么時候出發(fā)？”

  “現(xiàn)在。”佐藤坐下，重新打開扇子，“天黑前必須到位。炸藥埋深一點(diǎn)，別讓石頭滾下來太早。等他們過了第三個彎道再引爆?！?br />
  “萬一楊雨光派兵搜山？”

  “他不會。”佐藤冷笑，“奉軍最怕惹事?，F(xiàn)在重慶是川康聯(lián)合剿匪司令部的地盤，楊雨光只是客軍。他敢調(diào)大部隊(duì)進(jìn)山？劉湘的人馬上就會說他‘越境駐軍’。到時候升職的事泡湯，他哭都沒地方哭?！?br />
  宮本嘴角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沒笑出來。

  “還有一件事?！弊籼購膽牙锾统鲆粋€小瓷瓶，放在桌上，“毒粉。灑在繩索或者扶手上。沾了汗就會發(fā)作，十分鐘內(nèi)四肢發(fā)麻。別用太多，我不想讓他們死得太快?！?br />
  宮本拿過瓶子塞進(jìn)忍具袋。

  “記住，我要的是金鳳釵，不是五具尸體?！弊籼俨[起眼睛，“尤其是王皓，我要親手問他，當(dāng)年我在講義灰燼里找到玉璋的事，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線索?！?br />
  宮本沉默幾秒：“您懷疑他是裝的？”

  “我不知道?！弊籼俾f，“但我燒他講義那天，他站在窗外看了整整兩個小時。不喊，不鬧，就那么看著火。那種眼神……不像一個被毀掉前途的人?！?br />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去吧。別讓我等到明天早上?！?br />
  宮本敬了個禮，轉(zhuǎn)身出門。

  風(fēng)一下子灌進(jìn)來，吹得桌上紙張嘩啦響。佐藤沒管，伸手把地圖卷起來，用繩子扎好。然后他從箱子里拿出一瓶清酒，給自己倒了一小杯。

  他喝了一口，咂了咂嘴。

  “山東來的放羊娃，燕大的窮講師，上海的女記者……你們以為抱著個破箱子就能穿城而過？”他低聲說，“重慶這地方，吃人不吐骨頭。”

  他放下杯子，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照片。是王皓在燕京大學(xué)講課時拍的，背景是黑板，上面寫著“楚國火藥冶煉考”。

  佐藤用指甲刮了刮照片上王皓的臉。

  “這次，我不讓你再鉆進(jìn)書堆里去了?！?br />
  他把照片塞回抽屜，站起來走到墻角。那里靠著一根拐杖，其實(shí)是空心的。他擰開底部，倒出三枚銅釘。

  釘子很短，尖端泛藍(lán)。

  他看了一會兒，重新裝回去，拄著拐杖走到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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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霧更大了，遠(yuǎn)處山形只剩輪廓。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司機(jī)戴著手套等他。

  佐藤沒有上車。他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天。

  雷聲從云層里滾過來，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