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還在轉(zhuǎn)，泥漿甩在擋板上啪啪作響。張馳的手還搭在刀柄上，合文俊的槍沒放下，王皓半個身子趴在車尾，簾子掀著一條縫。風(fēng)灌進(jìn)來，吹得人脖子發(fā)涼。

  雷淞然咽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暗鹊取鞘遣皇浅?？”

  沒人應(yīng)他。李治良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遠(yuǎn)處山頭疊著山，江水繞著山腳走，灰蒙蒙一片里，有屋檐、城墻、吊腳樓的影子連成片。陽光照在江面上，反出一道白光。

  “重慶。”王皓低聲說，“到了?！?br />
  李治良喉嚨動了一下。他想說話，可嘴張了幾次都沒發(fā)出聲。箱子還在懷里，鎖扣冰涼。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指慢慢松開了一圈。

  “我靠！”雷淞然一拍大腿，差點跳起來，“真是重慶！老子終于活著看見了！”他扭頭看李治良，“哥！你聽見沒？咱們到地兒了！”

  李治良點點頭，嘴唇抖了抖。他想笑，可眼眶先紅了。他趕緊低下頭，怕被人看見。

  史策沒動。她把算盤攤開，指尖劃過一行刻字：“巫山十二峰”。她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兩秒，合上蓋子，重新系好墨鏡帶。

  “到是到了?！彼f，“但還沒進(jìn)城。”

  楊雨光在前面喊了一聲：“前面岔路左拐！進(jìn)古道！”

  方向盤一轉(zhuǎn)，車頭往左側(cè)偏去。路面立刻變窄，兩邊石頭陡立，頭頂?shù)奶熘皇Ｒ粭l縫。車輪碾過碎石，車身晃得厲害。

  王皓蹲下來，看著李治良：“別松勁。我們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br />
  “啥意思？”雷淞然皺眉，“人都看見了，還能有啥事？”

  “你以為佐藤會讓我們平平安安開進(jìn)去？”王皓冷笑，“他等的就是這條路?！?br />
  “哪條？”

  “巫峽?！蓖躔┲钢巴?，“三十六道彎，七十二處險灘。車翻了，人死了，連收尸都難。這種地方，最適合埋人。”

  雷淞然不笑了。他看看外面，又看看李治良，聲音低下來：“那……咱們咋辦？”

  “往前走?！蓖躔┱f，“沒有退路?！?br />
  李治良小聲問：“我們……真能活到進(jìn)城嗎？”

  王皓盯著他，沒躲開視線?！澳??！彼f，“因為我們不怕了，但我們更小心?！?br />
  雷淞然吸了口氣，伸手拍了拍李治良肩膀?！案纾牭搅税?？咱肯定能進(jìn)城?！彼肿煲恍?，“等到了，我請你吃火鍋。毛肚鴨血黃喉，一樣不少。”

  “我怕辣?！崩钪瘟颊f。

  “怕啥，我給你涮清淡的?！崩卒寥徽f得認(rèn)真，“再整碗小面，加個煎蛋。吃飽了，咱們還得接著跑呢。”

  “你還想跑？”史策抬頭看他。

  “這不是跑?！崩卒寥粨u頭，“這是闖。從山東一路過來，啥沒見過？軍閥、忍者、黑幫、漢奸，哪個不是沖咱們來的？咱不還是挺過來了？”

  張馳哼了一聲：“就怕他們不來?！?br />
  合文俊檢查完彈藥，把槍橫在腿上。“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br />
  史策沒接話。她打開羅盤，指針微微晃。她瞇眼看了看天色，又聽了聽風(fēng)聲?！拔髂巷L(fēng)沒變，水流聲遠(yuǎn)了?！彼f，“但回聲多了?！?br />
  “什么意思？”雷淞然問。

  “山夾著谷，聲音會繞?！彼f，“有人說話，你也聽不清是從哪來的?！?br />
  “那就是容易藏人?！蓖躔┙舆^話，“我們走的是明路，敵人可以在暗處等著?！?br />
  楊雨光回頭喊：“后隊拉長間距！防炮擊！防滾石！”

  命令傳下去，車隊一輛接一輛減速，拉開距離。車輪壓在碎石上，咯吱作響。山壁高聳，陽光斜切下來，照在車頂上，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李治良慢慢把箱子放低了些。他抬頭看王皓：“地圖……還在你身上？”

  “縫衣服里了。”王皓拍拍胸口，“金鳳釵也在。只要我不死，東西就不會丟。”

  “那你可別死。”雷淞然瞪他，“你要是死了，我和李治良就得從頭再來?！?br />
  “我也想活著?！蓖躔┏读讼伦旖牵拔疫€欠史策三塊銀元。”

  史策冷哼一聲：“加上利息，五百大洋都不夠?！?br />
  “你訛人啊？”雷淞然叫起來，“三塊銀元滾成五百？這比印鈔票還快！”

  “閉嘴。”張馳打斷他，“前面拐彎了?！?br />
  車速慢下來。彎道極窄，一側(cè)是山巖，一側(cè)是深溝。輪胎貼著邊緣走，稍偏一點就會翻下去。司機咬牙穩(wěn)住方向，發(fā)動機嗡嗡作響。

  過了彎，視野稍微開闊。遠(yuǎn)處峽谷更深，山路像繩子一樣纏在山腰上。幾只老鷹在天上盤旋，叫聲尖銳。

  “鳥都來了?！焙衔目√ь^看，“它們等吃的?！?br />
  “別烏鴉嘴?！崩卒寥涣R他，“誰死了你吃誰？”

  “誰要敢動手，我就讓他喂鳥?！焙衔目∥站o槍桿。

  王皓站起來，走到車頭。他掏出洛陽鏟，輕輕敲了下車板。一下，兩下。聽著聲音判斷木板厚度。然后他又敲了敲底盤，蹲下身摸了摸螺絲。

  “銹得厲害。”他說，“再這么顛下去，輪軸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