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蕭景卻沒看他，反而朝著戶部方向拱手，聲音清亮：“二位大人既不肯信在下的承諾，不如隨我回戶部一趟，當(dāng)著江尚書的面說清。方才在值房外，二位說‘辛苦費’需五百兩，在下已付一百兩，余下四百兩本就該回客棧取來，怎就成了‘不履約’？”

  這話一出，姜、阮二人臉色微變。他們索賄本是私下勾當(dāng)，若真鬧到江尚書面前，即便江尚書平日對下屬貪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絕不會容忍他們在衙門外攔路劫財，落人口實。

  阮侍郎強裝鎮(zhèn)定：“不過是小事，何必勞煩尚書大人？你此刻讓人回客棧取來便是?！?br />
  “客棧離此甚遠，一來一回要半個時辰，”周蕭景目光掃過巷口，故意提高聲音，“況且二位帶護衛(wèi)攔路，若被巡防營的人撞見，問起緣由，在下總不能說‘二位侍郎強要辛苦費’吧？倒不如回戶部，讓江尚書做個見證，免得日后再生誤會?！?br />
  姜侍郎眼神閃爍，他知道周蕭景這話是拿巡防營壓他——京都巷陌常有巡防兵丁巡邏，真被撞見，他們難辭其咎。

  猶豫間，周蕭景示意阿闌駕車，并放下車簾，沉聲道：“二位若愿去，便隨我走；若不愿，那四百兩便當(dāng)在下沒應(yīng)過?！?br />
  阮侍郎拽了拽姜侍郎的衣袖，低聲道：“去就去，難不成他還能在尚書面前顛倒黑白？”二人交換個陰狠的眼神，喝退護衛(wèi)，騎馬跟在周蕭景的馬車后，返往戶部。

  重回戶部衙門外，往來官吏見周蕭景去而復(fù)返，后面還跟著兩位侍郎，皆面露疑惑，卻沒人敢多問。

  周蕭景徑直走向東側(cè)值房，剛到廊下，便見江尚書的貼身小吏端著茶盞出來，見狀連忙上前：“周老板怎又回來了？尚書大人正在批閱公文。”

  “在下有要事需向江尚書稟報，勞煩通傳。”周蕭景語氣恭敬，卻沒絲毫退讓。

  姜侍郎想攔，卻被阮侍郎拉住，知道此刻再攔，反倒顯得心虛。阮侍郎飛快湊到姜侍郎的耳邊一陣耳語。

  小吏進去片刻，便出來引三人入內(nèi)。

  值房內(nèi)，江尚書放下筆，見周蕭景身后跟著姜、阮二人，眉頭微蹙，語帶疑惑地問道：“周老板剛走，怎又折返？二位侍郎，你們也在？”

  周蕭景率先躬身行禮，將手中回執(zhí)遞上前：“尚書大人，方才離開后，二位侍郎追至巷中，稱在下承諾的五百兩‘辛苦費’未交齊，帶護衛(wèi)攔路索要余下四百兩。在下雖已付一百兩，且承諾回客棧后送齊，二位卻不肯信，無奈之下，只能返來此向大人說明，免得誤了公務(wù)。”

  阮侍郎急忙拱手上前，眉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戾，聲音卻刻意放得急切又誠懇：“回稟大人，絕非周老板所言。是在下與阮侍郎方才復(fù)核賬冊，竟發(fā)現(xiàn)周老板交的利銀里，少了整整五百兩的零頭！這才追去巷中，想讓周老板盡快補齊，免得誤了國庫入庫的時辰！”

  姜侍郎也連忙附和:“稟大人，阮待郎所說屬實。并無周老板所說的索賄一事?！?br />
  江尚書指尖在案上輕輕敲了兩下，目光先掃過二位侍郎，又落回周蕭景手中的回執(zhí)上，眉頭始終微蹙著。

  小吏從周蕭景的手中將回執(zhí)傳給江尚書，江尚書翻看片刻，抬起眼，語氣聽不出喜怒：“周老板，方才核驗賬冊時，本官親眼看你交的利銀數(shù)目是七十三萬五千二百兩，與銀號呈報分毫不差，何來五百兩零頭之差？”

  阮侍郎心頭一緊，忙道：“大人，是屬下復(fù)核時發(fā)現(xiàn)賬簿邊角有涂改痕跡，許是……許是銀號記賬時出了疏漏！”

  周蕭景剛要開口辯解，江尚書卻抬手打斷，目光轉(zhuǎn)向姜、阮二人，語氣沉了幾分：“賬簿昨日便由銀號呈來，本官與你二人一同核對過，當(dāng)時怎沒見你說有涂改？如今周老板剛離衙，便冒出‘零頭之差’，還帶護衛(wèi)攔路，未免太過巧合。”

  姜侍郎忙湊前半步：“大人，屬下二人也是為了國庫安危，怕遺漏了銀兩……”

  “為了國庫安危？”江尚書冷笑一聲，將回執(zhí)扔在案上，“若真為了國庫，為何不先回衙向本官稟報，反倒去巷中攔人？再者，周老板經(jīng)營周記五年來，每年交的利銀從無差錯，豈會差這五百兩？”

  阮、姜二人額角滲出冷汗，還想再辯，江尚書卻已端起茶盞，慢悠悠抿了一口，余光掃過二人：“你們二人在戶部當(dāng)差多年，你們辦事穩(wěn)重，本官素來信得過。只是今日這事，辦得太糙——即便真有賬目疑問，也該按規(guī)矩來，怎能在衙外動私刑？傳出去，旁人還當(dāng)我戶部苛待商戶，失了體面?！?br />
  這話看似在指責(zé)，實則已為二人找好了臺階。

  周蕭景心中明了，江尚書這是要護短，不愿在他一個外鄉(xiāng)商戶面前，真追究自家下屬的錯處。

  果然，江尚書放下茶盞，看向周蕭景時，語氣緩和了些：“周老板，想來也是一場誤會。二位侍郎急于核對賬目，行事急躁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br />
  姜侍郎立刻順坡下驢，拱手道：“是屬下糊涂，錯看了賬簿，還望周老板海涵！”

  阮侍郎也連忙附聲：“是屬下魯莽，不該帶護衛(wèi)攔路，這就向周老板賠罪?！?br />
  江尚書見周蕭景沒說話，又對二位侍郎道：“今日這事便到此為止，往后核對賬目，需在衙內(nèi)按規(guī)矩來，不許再私下找商戶計較?！苯袝S后又轉(zhuǎn)向周蕭景，“周老板，你趕路辛苦，早些回客棧歇息，余下事宜，本官會讓吏員與你對接，不會再擾你?！?br />
  話說到這份上，周蕭景再堅持追究，反倒顯得不識趣。只能躬身行禮：“既然是誤會，在下便不追究了。多謝尚書大人主持公道?！?br />
  江尚書點點頭，沖小吏吩咐：“送周老板出去。”又瞥了姜、阮二人一眼，“你們留下，跟本官說說，方才復(fù)核賬簿的‘細節(jié)’?！?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