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風(fēng)”軍團在北境大營外圍指定區(qū)域扎營，動作迅捷，軍紀嚴明，與周遭北軍營地形成了微妙對比，自然也引來了更多或明或暗的關(guān)注。夏明朗并未等待太久，翌日清晨，八皇子姬恒的使者便抵達了“陣風(fēng)”營前，言辭恭敬地邀請夏明朗前往中軍帥帳一敘。

  中軍帥帳位于連綿營盤的核心區(qū)域，依一座矮山而建，規(guī)模宏大，守衛(wèi)森嚴。帳外旌旗招展，但氣氛依舊凝重。當(dāng)夏明朗僅帶著趙鐵山和王栓子二人，跟隨使者來到帥帳前時，卻見帳簾已然掀起，一道身影竟親自迎了出來。

  那是一位年紀與七皇子李泓相仿的青年，約莫二十七八歲，身著玄色常服，外罩一件銀狐裘披風(fēng)，并未穿戴皇子蟒袍或戎裝。他的面容不似李泓那般俊美陰柔，反而更顯端正溫潤，眉宇疏朗，只是此刻那雙清澈的眼眸中，蘊藏著化不開的憂色與疲憊，臉色也因北境的寒風(fēng)與操勞而顯得有些蒼白。

  此人，正是當(dāng)今八皇子，北境統(tǒng)帥，姬恒。

  見到夏明朗，姬恒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誠摯的笑容，快步上前，竟率先拱手施了一禮，姿態(tài)放得極低：

  “這位想必就是名震西疆的夏先生了？姬恒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果然風(fēng)采非凡！先生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姬恒有失遠迎，還望先生海涵！”

  他并未稱呼“夏將軍”，也未提及其“叛將”身份，而是用了“先生”這個既顯尊重又略帶超然的稱謂，言語之間，更是將自己放在了晚輩請教的位置上。

  這一舉動，不僅讓夏明朗身后的趙鐵山和王栓子微微一愣，就連帥帳周圍那些肅立的北軍將領(lǐng)和親衛(wèi)，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八皇子身份尊貴，統(tǒng)帥北境全軍，何曾對何人如此客氣過？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朝廷欽犯！

  夏明朗目光平靜，拱手還了一禮，不卑不亢：“八殿下客氣了。夏某一介布衣，當(dāng)不得殿下如此厚待。北境軍情緊急，殿下不必拘泥虛禮?！?br />
  “先生過謙了?！奔Ш銈?cè)身，做出邀請的手勢，“先生請帳內(nèi)敘話。北境苦寒，備了些薄酒驅(qū)寒，望先生莫要嫌棄?！?br />
  兩人并肩走入帥帳，趙鐵山和王栓子則被引至偏帳休息。

  帥帳之內(nèi)，陳設(shè)簡潔而大氣，炭盆燒得正旺，驅(qū)散了些許寒意。中間擺著一張巨大的沙盤，清晰地勾勒出北境的山川地貌與敵我態(tài)勢，上面插滿了各色小旗，其中代表敵軍的黑色與白色小旗，已然深深楔入了北境腹地。

  分賓主落座后，侍從奉上溫好的酒水。姬恒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他輕輕放下酒杯，臉上的笑容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坦誠。

  “夏先生，北境如今的情勢，想必先生途中已有耳聞。姬恒無能，喪師失地，致使雁回關(guān)陷落，防線潰敗，無數(shù)將士血染沙場，百姓流離失所……每每思之，痛徹心扉，愧對父皇信任，更愧對北境萬千軍民?！彼穆曇魩е唤z沙啞，眼神中充滿了自責(zé)與痛苦，并非作偽。

  夏明朗靜靜聽著，并未插言。

  姬恒繼續(xù)道：“狼騎兇悍，本就難以對付。然此次敵軍之中，更混雜了大量來自北方極寒之地的‘冰原神殿’祭司與戰(zhàn)士。彼輩擅長詭異冰系術(shù)法，能喚風(fēng)雪，凝冰為甲，攻勢凌厲，悍不畏死。我軍將士多為凡人，面對此等超乎常理之術(shù)法，往往未戰(zhàn)先怯，或遭詭異手段屠戮，以致連番失利，士氣低落至此?！?br />
  他指向沙盤上幾處關(guān)鍵的失守地點，語氣愈發(fā)沉重：“如今敵軍兵鋒正盛，已突破第一道防線，正猛攻我‘鐵壁’防線。若此處再失，北境腹地將門戶大開，后果不堪設(shè)想。朝廷……朝廷援軍遲遲未至，即便到了，恐怕也……”

  他話未說盡，但意思已然明了。朝廷內(nèi)部傾軋，援軍即便來了，也未必真心救援，甚至可能掣肘。

  姬恒抬起頭，目光懇切地看向夏明朗，再次拱手：“先生于西疆之事，姬恒亦有耳聞。先生陣道通玄，以寡敵眾，更于萬軍之中陣斬狼騎統(tǒng)帥，揚我人族之威！如今北境危殆，億萬生民懸于一線，姬恒深知此前朝廷對先生多有虧欠，本無顏相求。然，為北境生靈計，為家國社稷計，姬恒在此，懇請先生，助我北境，抵御外侮！”

  說著，這位尊貴的皇子，竟站起身，對著夏明朗，深深一揖到底！

  帳內(nèi)侍立的幾名北軍老將，見狀無不動容，有人甚至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八皇子，這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位西疆來的“叛將”身上了。

  夏明朗看著眼前這位姿態(tài)放得極低、言辭懇切的八皇子，與記憶中那位心思陰沉、手段狠辣的七皇子李泓，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緩緩起身，并未立刻去扶姬恒，而是沉聲道：“殿下請起。夏某此行北上，非為朝廷，非為詔令，只為心中之道，為阻狼騎屠戮生靈。北境之危，夏某既已至此，自當(dāng)盡力?！?br />
  他沒有給出任何承諾，但“盡力”二字，從這位擲印拒詔的“陣王”口中說出，已然重逾千鈞。

  姬恒直起身，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光芒，再次鄭重道謝：“先生高義，姬恒代北境軍民，謝過先生！”

  接下來的時間，姬恒并未以統(tǒng)帥身份下達任何指令，而是如同請教兵法一般，與夏明朗探討起當(dāng)前敵我態(tài)勢，以及應(yīng)對冰原神殿術(shù)法的一些初步想法，態(tài)度謙遜，聽得極為認真。

  帥帳內(nèi)的這場會面，消息很快傳開。

  八皇子姬恒對夏明朗執(zhí)禮甚恭、乃至以下屬自居的態(tài)度，在北境軍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有人覺得八皇子禮賢下士，乃明主之風(fēng)；也有人暗地里不屑，認為此舉過于抬舉一個叛賊，有失皇家體統(tǒng)。

  但無論如何，夏明朗這位“西疆風(fēng)王”，以其獨特的姿態(tài)，正式踏入了北境這個更加復(fù)雜而兇險的舞臺。而八皇子姬恒，這位與七皇子風(fēng)格迥異的王爺，也給夏明朗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

  亂世之中，人心難測。這位看似溫潤儒雅的八皇子，其內(nèi)心深處，又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夏明朗不得而知，但他明白，在這北境之地，他需要依靠的，終究還是自己手中的陣，與身后的“陣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