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終于駕崩
雍正十三年秋,八月二十三。
圓明園,九州清晏。
往日里彌漫的、象征著帝王長生渴望的丹鼎之氣,此刻已被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徹底取代。殿內(nèi)門窗緊閉,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長明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映照著龍榻上那個已近油盡燈枯的身影。
雍正帝躺在明黃色的錦被之中,面色是一種極不祥的、詭異的金紙色,雙頰深深凹陷下去,顴骨突出,眼窩如同兩個黑洞,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只有胸口那極其輕微的、間隔漫長的起伏,證明著生命尚未完全離去。
他已連續(xù)昏厥數(shù)日,偶爾有片刻的清醒,也是神志昏聵,囈語不斷。時而,他會用干裂的嘴唇含糊地呼喚著早已逝去的十三弟胤祥的名字,帶著孩童般的依賴;時而又會驟然瞪大眼睛,厲聲斥責著想象中結(jié)黨營私、圖謀不軌的政敵,語氣狠戾;時而又會陷入更深的迷茫,喃喃地念著“皇阿瑪”、“皇額娘”,聲音里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與脆弱。
皇后烏拉那拉·宜修,以中宮之尊,率領(lǐng)著后宮所有有份位的妃嬪、已成年的皇子與公主,靜靜地守候在外間。
她穿著一身符合禮制的、顏色素凈的常服,面容沉靜如水,眼神古井無波,仿佛里間龍榻上正在上演生死離別的那個人,并非與她結(jié)發(fā)二十余載的丈夫,僅僅是一個即將走完既定流程、完成歷史使命的冰冷符號。
她端莊地坐在那里,脊背挺直,維持著皇后應有的體統(tǒng)與威儀,但若細看,便能發(fā)現(xiàn)她那交疊置于膝上的雙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透露出她內(nèi)心并非全然的平靜,只是那波瀾被壓抑得極深,無人能窺見。
華貴妃年世蘭,因之前大病一場,身體尚未完全康復,氣息仍弱,被宜修以不容置疑的態(tài)度強行命令留在了長春仙館休養(yǎng),以免被這沉疴彌留之際的濃郁死氣所沖撞,傷了根本。世蘭雖不情愿,卻也明白宜修的用意,只得在長春仙館焦灼地等待著消息。
八月二十三日子時,萬籟俱寂,正是陰陽交替最為濃重的時刻。殿內(nèi),雍正原本微弱至極的氣息陡然變得急促起來,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令人心悸的“嗬嗬”異響,枯瘦如柴、青筋畢露的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胡亂而無力地抓撓了幾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終,卻什么也沒抓住,徒然地、僵硬地垂落了下去,再無動靜。
侍立在龍榻邊,早已汗?jié)裰匾碌挠疤t(yī),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皇帝的鼻下。片刻后,他猛地收回手,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般,重重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以頭觸地,聲音悲戚而顫抖,卻又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凝重的空氣:
“皇上……駕崩了!”
這一聲宣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殿內(nèi)外瞬間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哭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九州清晏。
無論真心還是假意,無論內(nèi)心是悲痛、是解脫、還是茫然的妃嬪、皇子、宗室親王、朝廷重臣,此刻都必須跪伏在地,表現(xiàn)出足夠的、符合身份的悲慟與哀思。哭聲、跪拜聲、器物的碰撞聲混雜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曲帝國權(quán)力交替時特有的、喧囂而混亂的哀歌。
宜修緩緩地、極其穩(wěn)定地站起身。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放聲痛哭,步伐沉穩(wěn)地走向那架象征著天下至尊的龍榻。她站在榻邊,垂眸,靜靜地凝視著那張徹底失去了生機、變得僵硬而陌生的臉。
這張臉,曾給予她皇后的尊榮,也曾帶給她無盡的冷落、猜忌與屈辱;這個男人,掌控了她大半生的命運,將她束縛在這金碧輝煌的牢籠之中。如今,他終于走了。一股冰冷的、近乎虛無的平靜感,從心底最深處彌漫開來,席卷了全身。
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也沒有失去依靠的恐慌,只有一種……終于走到了盡頭的,塵埃落定的疲憊與釋然。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那一點點莫名的滯澀,轉(zhuǎn)過身,面向跪倒一片的眾人。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夠穿透所有嘈雜的沉穩(wěn)力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敲響喪鐘,通告天下。命禮部、內(nèi)務府即刻籌備大行皇帝喪儀,及……新帝登基事宜。” 每一個字,都如同刻印般,不容置疑。
雍正的遺詔早已擬好,此刻由張廷玉、鄂爾泰等幾位深受信任的顧命大臣,于紫禁城乾清宮那塊象征著正統(tǒng)的“正大光明”匾額之后恭敬請出。
在莊嚴肅穆的氛圍中,遺詔被當眾宣讀。詔書中明確傳位于“秉性剛毅,睿智英斷”的寶親王弘歷,并依照雍正生前的意愿,尊皇后烏拉那拉氏為母后皇太后,同時,因貴妃年氏“撫育皇子有功,且早年有子記名名下”,亦被破格尊為圣母皇太后。
這道旨意傳出,朝野上下,無人感到意外。寶親王弘歷的能力、聲望以及在朝中暗中積蓄的力量,早已是眾望所歸。
而兩宮并尊,雖是雍正晚年為了平衡后宮、甚至可能隱含著一絲對宜修勢力膨脹的警惕而布下的棋子,但此刻,卻陰差陽錯地,將宜修與世蘭共同推向了女性權(quán)力的巔峰,達成了她們名義上共同的極致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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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消息被傳回長春仙館時,世蘭正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望著窗外開始泛黃的樹葉發(fā)呆。
聽聞雍正駕崩的確認消息,她怔了許久,手中下意識摩挲的玉佩也停了下來。心中涌起的情緒復雜難言,有對這個曾給予她盛寵又將她打入深淵的男人的最后一絲怨懟的消散,有對過往那些喧囂與沉寂歲月的感慨,最終,所有情緒都化為一聲極輕的、混合著解脫與一絲空茫的嘆息。
而當聽到自己被尊為圣母皇太后的旨意時,她更是徹底愣住了,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身旁始終平靜無波的宜修,眼中帶著詢問與一絲無措。
宜修伸出手,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她微涼的手,目光沉靜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力量仿佛能穿透一切迷茫:“聽到了嗎?從今往后,在這大清國的疆域之內(nèi),你我再無需向任何人跪拜。你與我,并肩?!?br />
世蘭看著她,看著那雙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以及那眼底深處翻涌的、為她謀劃、為她撐起一片天的堅定與守護。
心中那點復雜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