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風(fēng)燭殘年
雍正十三年春,寒意未消。
壽康宮內(nèi),藥石無靈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太后烏雅氏躺在厚重的錦被中,面容枯槁,眼窩深陷,唯有那雙眼睛,因著最后的執(zhí)念,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床前侍疾的皇后宜修。
“皇后……”太后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哀家……時日無多了?!?br />
宜修垂首,姿態(tài)恭謹(jǐn):“皇額娘洪福齊天,定能康復(fù)。”
“呵……”太后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喘了幾口粗氣,渾濁的目光銳利地釘在宜修臉上,“別跟哀家說這些虛的!哀家只問你一句,你當(dāng)年答應(yīng)哀家的事……釋放胤禵……你可還記得?!”
宜修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平靜:“皇額娘放心,臣妾一直謹(jǐn)記于心。只是時機(jī)……”
“沒有時機(jī)了!”太后猛地打斷她,枯瘦的手從被中伸出,死死抓住宜修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帶著垂死之人的全部力氣,“哀家要你現(xiàn)在就立誓!以你烏拉那拉氏滿門榮耀,以……以你身邊那個年世蘭的性命起誓!若你將來背棄承諾,不肯釋放胤禵,或者暗中加害于他,便叫年世蘭……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幾個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宜修的心臟!她猛地抬頭,眼底深處翻涌的刻骨恨意幾乎要壓制不??!這個老虔婆!臨死還要用她最重要的人來威脅她!
太后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帶著一種瘋狂而篤定的神色,仿佛吃準(zhǔn)了年世蘭就是宜修唯一的、無法觸碰的逆鱗。
宜修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qiáng)維持住面上那近乎碎裂的平靜。她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從齒縫里擠出誓言:“愛新覺羅·胤禛之妻,大清皇后烏拉那拉·宜修在此立誓……待……待新帝登基,必……釋放十四弟胤禵,令其安享天年。若違此誓,便叫……年世蘭……不得好死?!?br />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恨意。她垂下眼瞼,掩去眸中那毀天滅地的瘋狂。放他出來?可以。但她會讓他活著比死了更痛苦!讓他親眼看著他所珍視的一切,如何在他眼前化為齏粉!
太后得到了這用最惡毒詛咒束縛的誓言,仿佛終于了卻了最大的心愿,緊繃的精神一松,抓著宜修的手無力地滑落,癱軟在床榻上,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雍正聞訊趕來壽康宮時,太后已處于彌留之際。他看著床榻上氣息奄奄的生母,心中并無多少悲痛,反而涌起一股積壓多年的、扭曲的怨憤。
他揮退了所有宮人,獨自站在病榻前,看著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從未給過他純粹母愛的臉。
“皇額娘,”他開口,聲音冰冷,“您就要走了。兒子忽然想起,從小到大,您似乎……從未給兒子唱過一首哄孩子入睡的歌謠。”
太后渾濁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看向他,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皇帝……是九五之尊……何須……歌謠……”
“是啊,朕是皇帝?!庇赫平徊剑抗馊绲?,“所以您就可以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胤禵?所以您就可以在他被圈禁后,日夜咒罵朕這個‘不孝子’?”
太后喘著氣,眼中迸發(fā)出最后的光:“你……你冷酷……無情……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
“住口!”雍正猛地打斷她,額角青筋暴起,“朕冷酷?若非您和皇阿瑪偏心,若非你們步步緊逼,朕何至于此!您到死,心里也只有胤禵!何曾有過朕這個兒子!”
“你……你不配……”太后用盡最后力氣,吐出詛咒。
母子二人,在這生死訣別之際,毫無溫情,只有積攢了一生的怨恨與互相攻擊最脆弱的軟肋。最終,太后在極度的不甘與怨憤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氣,雙目圓睜,未能瞑目。
太后崩逝,雍正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悲傷,反而因其臨終前那番互相攻訐,心緒更加郁躁難平。他越發(fā)沉迷于金丹帶來的短暫亢奮與虛幻的強(qiáng)大感,服食的量越來越大。
這日朝會后,他忽感一陣劇烈的頭暈?zāi)垦?,胸口煩惡,竟?dāng)著幾位軍機(jī)大臣的面,嘔出一口暗紅色的血,隨即昏厥過去!
太醫(yī)會診,皆面色凝重,脈象顯示皇上肝火亢盛,腎水枯竭,元氣大傷,已是油盡燈枯之兆,皆因長期服食虎狼之藥所致。消息傳出,朝野震動。
長春仙館內(nèi),宜修聽聞雍正嘔血昏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xù)為世蘭試湯藥的溫度。
世蘭靠在她身邊,擔(dān)憂地問:“小宜,皇上他……”
“他自有他的命數(shù)?!币诵拚Z氣平靜無波,將溫好的藥遞到她嘴邊,“你只需養(yǎng)好你自己的身子?!?br />
她心中沒有絲毫波瀾,甚至有一絲快意。太后的威脅,雍正的昏聵,都在她的預(yù)料和推動之中。太后用世蘭的性命逼她立誓,她便要讓太后死不瞑目。雍正苛待她們,她便送他早日歸西。
如今,太后已去,雍正命不久矣。擋在弘歷面前最大的兩塊絆腳石,即將被徹底清除。而她,將輔佐著她們共同選定的“兒子”,登上那至高之位。至于那個被太后心心念念的胤禵……宜修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寒光。她會“遵守”誓言,放他出來。然后,讓他活在她們母子的掌控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窗外的春色,似乎也透不進(jìn)這深宮的重重帷幔。權(quán)力的交替,總是在無聲的算計與積年的恨意中,悄然完成。宜修撫摸著世蘭依舊虛弱的手,感受著那微弱的脈搏,心中那片因仇恨而冰封的荒原上,唯有身邊這一隅,尚存著一點需要她拼盡一切去守護(hù)的暖意。
夜深了,世蘭喝了藥,沉沉睡去。宜修卻沒有睡意,就著床頭一盞孤燈,看著世蘭恬靜的睡顏。月光灑在她半數(shù)霜白的發(fā)上,反射著清冷的光。
她伸出手,極輕地拂過世蘭的臉頰,指尖傳來溫?zé)岬挠|感,確認(rèn)這個人還真實地活著,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太后的毒誓猶在耳邊,雍正的昏聵近在眼前。這深宮,從來都是吃人的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