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天色澄澈如洗，帶著些許凜冽的寒意。金色的陽光掙脫了最后一絲云層的束縛，慷慨地灑向紫禁城層層疊疊的琉璃瓦，卻難以完全驅(qū)散空氣中彌漫的清冷。長春仙館內(nèi)，地龍?jiān)缫褵门冢瑢⑶锖畯氐赘艚^在外，只余一室溫馨。

  世蘭今日起得格外早，心情似乎也如同這透亮的秋光，明媚燦爛。她穿著一身鮮艷的橘紅色宮裝，裙裾上用金線繡著大朵大朵的纏枝牡丹，在光線下流光溢彩，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愈發(fā)秾麗。

  她正俯身站在乳母跟前，手中拿著一個精巧的、綴著彩色瓔珞的小撥浪鼓，輕輕搖晃著，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咚咚”聲，逗弄著乳母懷里抱著的七阿哥弘陽。

  弘陽是甄嬛所出，因生得玉雪可愛，且其母與皇后娘娘表面關(guān)系尚算和睦，故時常被抱來長春仙館請安玩耍。小家伙剛滿周歲不久，已會咿咿呀呀地發(fā)聲，見到熟悉的華娘娘和他手中那新奇有趣的玩意兒，便興奮地?fù)]舞著蓮藕般的小胳膊，咧開沒牙的嘴咯咯直笑，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露出粉嫩的牙床。

  “瞧瞧我們陽兒，多機(jī)靈！認(rèn)得人了是不是？”世蘭笑得眉眼彎彎，伸出涂著蔻丹的指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弘陽軟乎乎的臉頰，孩子笑得更歡了。

  這時，寶郡王福晉富察容音與側(cè)福晉烏拉那拉淑慎，在宮女的引導(dǎo)下，準(zhǔn)時踏入殿內(nèi)請安。兩人皆穿著符合身份的親王福晉冠服，儀態(tài)端莊。容音氣質(zhì)溫婉沉靜，淑慎則更顯清冷內(nèi)斂。

  世蘭見她們來了，立刻笑著招手，語氣親熱得像招呼自家妹妹：“容音，淑慎，快來快來！看看我們陽兒，今日精神頭足得很，都會跟著撥浪鼓轉(zhuǎn)頭了！”

  容音臉上立刻露出真切柔和的笑意，她向來喜歡孩子，見狀便溫柔地上前，先是向世蘭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萬福禮，口中道：“給貴額娘請安?！比缓髽O其自然地、熟練地從乳母手中接過了沉甸甸的弘陽。

  她抱著孩子的姿勢標(biāo)準(zhǔn)而穩(wěn)當(dāng)，輕輕搖晃著，口中發(fā)出溫柔的哄逗聲。弘陽似乎也很喜歡這位溫柔可親的嫂子，在她懷里格外安分，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容音頭上微微晃動的珠釵，伸出小手想去抓。

  淑慎則安靜地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臉上帶著得體而含蓄的微笑，目光柔和地看著容音懷中的孩子，以及世蘭那毫不掩飾的歡喜模樣。她性子沉靜，不似容音那般外露，但眼神里也流露出對這天倫之樂的溫和注視。

  正當(dāng)?shù)顑?nèi)一片和樂融融之際，宜修從內(nèi)間緩步走出。她今日穿著一身較為家常的絳紫色緙絲常服，袍子上用銀線暗紋繡著祥云仙鶴，既顯尊貴又不失雅致。并未佩戴過多首飾，只綰了個簡單的圓髻，插著一支通透瑩潤的白玉鳳頭簪，臉上薄施脂粉，遮掩了些許連日操勞的痕跡。

  比起平日后宮之中或接受正式朝拜時的威儀凜然，此刻的她更添了幾分居家的平和與松弛。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殿內(nèi)眾人，最后落在正抱著弘陽、眉眼含笑的容音和一旁安靜含笑的淑慎身上，那雙總是深邃難測、如同古井寒潭的眸子里，不易察覺地流露出一絲極淡的、卻是真實(shí)的暖意，如同冰面上折射的一縷陽光。

  容音和淑慎見皇后出來，連忙將孩子交還給乳母，整理了一下并無絲毫凌亂的衣袍，上前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大禮請安，聲音清脆悅耳：“兒臣等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br />
  “起來吧，不必多禮?！币诵薜穆曇羝胶?，抬手虛扶了一下，便走到主位坐下。宮女立刻奉上熱茶。

  宜修先問了幾句寶郡王府中的日常事宜，無非是王爺起居、府內(nèi)用度等瑣事。

  容音作為嫡福晉，應(yīng)對得體，條理清晰，言語間既顯恭敬，又不失大方，將府中事務(wù)打理得井井有條。

  宜修聽著，微微頷首，眼中掠過一絲贊賞。這個兒媳，是她親自為弘歷挑選的，家世、品性、能力皆是上乘，如今看來，確實(shí)未曾看錯。

  問完容音，宜修的目光轉(zhuǎn)向一旁始終安靜垂首的淑慎。

  淑慎是烏拉那拉氏的旁支女兒，性子雖冷了些，但規(guī)矩極好，且心思細(xì)膩。宜修放緩了語氣，說道：“淑慎，你弟弟，前日遞了信進(jìn)宮。他在西北軍營中一切都好，前番小試身手，還得了他上官的夸贊。他讓你不必掛心，在府中安心便是?！?br />
  淑慎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涌上了難以抑制的感激淚光，她連忙深深拜下，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臣妾……臣妾謝皇額娘恩典！勞皇額娘惦記，還特意告知臣妾……”

  她與弟弟感情深厚，弟弟遠(yuǎn)在邊疆，消息難通，皇后娘娘親自告知弟弟安好，這份體恤，對她而言重于泰山。

  世蘭在一旁看著，笑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動不動就行此大禮，謝來謝去的。生分了不是？”

  她語氣爽朗，帶著一種一家主母般的熟稔和親切，轉(zhuǎn)頭又對容音說：“容音，我記得你愛吃甜食，今日小廚房特意做了你愛吃的栗子糕，用的是今秋新下的良鄉(xiāng)栗子，香甜軟糯，一會兒你可要多用些才是?！?br />
  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的窗欞照射進(jìn)來，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漂浮著細(xì)微的塵埃，也被鍍上了一層金色。

  殿內(nèi)茶香裊裊，笑語晏晏。此時的請安，早已超越了宮廷規(guī)矩的刻板框架，更像是一場尋常人家晨起后，長輩與晚輩之間溫暖隨意的絮語。乳母懷中的弘陽咿呀作聲，更添了幾分鮮活的生活氣息。

  宜修端坐在上，手中捧著溫?zé)岬牟璞抗饩従徛舆^正與容音低聲說笑、神采飛揚(yáng)的世蘭，掠過眼中含淚卻面帶感激的淑慎，再落到乳母懷中那個不諳世事、懵懂天真的弘陽身上。

  心中那片因常年權(quán)力斗爭、算計(jì)權(quán)衡而冰封堅(jiān)硬、甚至偶爾會覺得荒蕪的角落，似乎也被這尋常卻溫暖的晨光，被這真實(shí)的人間煙火氣，悄然地、不易察覺地融化了一絲縫隙。

  或許，想要觸摸和守護(hù)的，也不過就是眼前這般，帶著溫度、帶著瑣碎煩惱卻也充滿生機(jī)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