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你寫你的檄文,我曬我的米
烈日如熔金傾瀉,揚州城中心的青石廣場蒸騰著滾滾熱浪。
百丈竹席鋪地,灰白中泛著銀光的“灰育麥”如星河倒落,粒粒飽滿,在陽光下泛出溫潤光澤。
蘇晚晴立于席中央,袖口高高挽至肘上,露出一截被曬得微紅的手臂。
她手持長耙,一下一下翻動麥粒,動作利落而沉穩(wěn)。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淌過臉頰,在下巴處凝成一顆晶瑩,最終砸進麥堆,瞬間被蒸發(fā)無痕。
百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竊竊私語聲如潮水起伏。
“這麥子真能吃?看著怪異,莫不是災(zāi)年充饑的草籽吧?”
“聽說是蘇掌柜從北境荒地里種出來的,可那地方連野草都不長,哪來的收成?”
“哼,怕又是哪家奸商勾結(jié)官府,拿些劣糧糊弄人……”
蘇晚晴聽見了,卻不惱。
她直起腰,抬手抹去額上汗珠,聲音清亮如鐘:“你們說它不能吃?好——那就當(dāng)場驗!”
她一揮手,兩名伙計立刻抬來石磨,將一把灰育麥倒入磨眼。
碾輪轉(zhuǎn)動,細密麥粉簌簌落下,潔白中帶著淡淡青灰。
隨即又有廚娘架鍋燒水,揉面蒸饃。
不到半炷香工夫,第一籠饅頭出鍋。
熱氣沖天而起,濃郁麥香混著一絲清甜,如無形之手掃過人群,所有人鼻翼微張,喉頭滾動。
幾個孩子忍不住拽著娘親衣角,眼巴巴望著。
蘇晚晴親手揭開籠蓋,取出一只雪白蓬松的饅頭,高高舉起。
“看清楚了!”她的聲音穿透嘈雜,“這不是仙丹妙藥,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恩賜!這是我?guī)е嗽趦鐾辽弦讳z一犁、日夜守田、用血汗換來的活命糧!十個月,三十七次試種,死了兩批牛,燒了五畝苗,才換來這一口能吃飽的飯!”
她咬了一口,咀嚼時目光掃過眾人:“你們要信誰?是一個躲在畫舫里、靠印假錢發(fā)國難財?shù)摹笕恕?,還是一個肯曬黑臉皮、蹲在泥地里給你們刨食的農(nóng)婦?”
全場死寂。
有人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皺巴巴的偽幣,眼神漸漸發(fā)顫。
人群中,李大夯死死攥著那張紙幣,指節(jié)發(fā)白。
昨夜女兒燒得滿臉通紅,他抱著她跑了三條街,晚晴藥鋪卻鐵門緊閉。
無奈之下,他用沈黨散出的偽幣買了“退燒藥”,結(jié)果抓回來的是一包碾碎的枯草粉。
他險些沖上去砸店,拳頭都舉起來了——
可鄰居死死拉住他,一句“你忘了去年冬天是誰給你送的免費粥?”讓他僵在原地。
此刻,他盯著陽光下的灰育麥,看著蘇晚晴被曬得脫皮的臉頰,聽著她嘶啞卻堅定的聲音,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突然,他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嘶吼一聲沖進人群:
“我知道印假錢的地方在哪——西市豆腐坊底下!他們半夜開工,油墨味熏得老鼠都逃了!我親眼見過雕版藏在地窖夾層!”
人群轟然炸開!
就在這時,茶館二樓臨窗處,陸半盞輕抿一口新茶,慢悠悠放下杯盞,似不經(jīng)意道:“聽說了嗎?沈墨言已命人收拾祖宅,要賣地籌軍餉,說是‘為國盡忠’?!?br />
話音未落,鄰桌一名士紳猛地嗆?。骸笆裁??連祖墳邊的宅子都要賣?他爹當(dāng)年可是靠族田養(yǎng)活半個州的災(zāi)民!如今他自己反倒掏空百姓口袋,卻要賣祖產(chǎn)裝忠臣?”
“可不是嘛!”另一人冷笑接話,“若真是為民請命,怎不見他先散家財?反倒逼百姓捐‘清君側(cè)’餉銀,連米鋪都封了漲價?”
質(zhì)疑如野火燎原,迅速吞噬沈黨的最后民心。
而幾乎就在同時,楚云飛率二十精銳破門而入西市豆腐坊。
腐漿味濃重的作坊深處,一塊地板被撬開,階梯向下延伸。
火把照進地窖,眾人瞳孔驟縮——
整套銅雕版整齊排列,油墨缸尚未冷卻,紙張堆積如山。
更令人震怒的是,一本賬冊靜靜躺在案上,封面寫著四個小字:分紅錄。
翻開內(nèi)頁,赫然是各地官員姓名、職位、每月所得銀兩數(shù)目,末尾還蓋著一枚暗紋印章——正是“清君側(cè)”行動的私令印信。
楚云飛冷笑,將賬冊收入懷中:“好一個‘為民除害’,原來是合伙割百姓的肉?!?br />
消息如風(fēng)傳遍全城。
當(dāng)夜,揚州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沈墨言的畫像被人潑上黑漆,懸掛在城門之上。
而城東糧市,蘇晚晴商號前排起了長隊,人們拿著銅錢、布匹、雞蛋,只求換一袋灰育麥。
月升中天,晚晴獨自立于院中,仰望蒼穹。
一只飛鴿悄然落地,腳綁竹筒。她取信展開,僅一行小字:
兵符未得,敵營有變。
她指尖微顫,卻唇角輕揚。
“謝云書……你那邊,也快動手了吧?”
風(fēng)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