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胭脂盒沒燙手,賬本卻燒了
南樓的晨霧還未散盡,露珠在醬壇口沿凝成細水,順著斑駁的曲花紋路緩緩滑落。
沈二爺站在曬場邊緣的高臺,手中名冊翻到最后一頁,眉頭卻越鎖越緊。
三日內(nèi),共濟糧社新增農(nóng)戶兩千三百余戶,入賬白銀逾四十萬兩——這是前所未有的盛況,幾乎半數(shù)江南百姓都已牽連其中。
可就在這繁榮之下,藏著幾根毒刺:三十七筆借貸,籍貫?zāi):?、擔保人重名,甚至有三人“來自同一座不存在的村子”,連戶籍印泥的顏色都不對勁。
“不是巧合?!彼谅曄铝?,“查所有押契的手書筆跡,調(diào)前日入庫的指模簿?!?br />
消息傳到蘇晚晴耳中時,她正蹲在發(fā)酵區(qū)檢查新一批豆麥比例。
聞言,她直起身,指尖還沾著微酸的醬汁,眼神卻冷得像冬夜井水。
“他們不想燒我們的賬本?!彼▋羰种?,聲音輕得像風,“他們是想讓這本賬,自己爛掉?!?br />
她不是沒想過這一天。
信用一旦被濫用,便如活菌失衡,再醇厚的醬也會變餿。
敵人不會只靠擠兌取勝,他們會用更陰毒的方式——從內(nèi)部腐化它,讓它在萬眾擁戴中轟然崩塌,然后指著她說:“看,是你的‘仁政’害了百姓?!?br />
不行。絕不允許。
一個時辰后,紅姑帶著五名老匠人齊聚作坊密室。
桌上鋪滿真假醬券樣本,墨色、紙紋、火漆印逐一比對。
“要讓人一眼識偽,還得讓造假者抄都抄不來。”蘇晚晴執(zhí)筆畫出構(gòu)想,“第一印,陶?;鹩 繌埲蚁陆菈荷咸刂铺瞻澹瑘D案為‘曲花纏枝’,觸手有凹凸感,火燒不毀;第二印,曲菌顯影——以活菌墨水繪制暗記,遇熱浮現(xiàn),冷水即隱;第三印……”她頓了頓,目光銳利,“持券人左手指節(jié)拓痕,當場按印,一人一紋,永不重復(fù)?!?br />
紅姑倒吸一口氣:“這等于把人命刻在票子上。”
“那就更要讓他們知道,信用不是兒戲?!碧K晚晴冷笑,“從今日起,舊券每日回收數(shù)量全榜公示,百姓可憑回收憑證換領(lǐng)新券。另設(shè)‘揭偽有賞’——凡舉報并證實假券者,獎三年陳梅醬一壇?!?br />
話音落下,有人遲疑:“娘子,這會不會太狠?萬一窮苦人家誤交假券……”
“那就教他們辨。”蘇晚晴站起身,走向門口,“請三位老主顧坐鎮(zhèn)驗券臺,每日午時開講‘識假三訣’。我要讓賣菜的大嬸、挑水的漢子,都能一眼看出哪張票是真的?!?br />
命令下達不過半日,南樓門前已排起長龍。
起初是好奇,后來是狂熱。
人們捧著皺巴巴的舊券,扶老攜幼而來,只為換一張帶三重防偽的新票。
孩童舉著竹板唱新謠:“三印齊,心不虛,晚晴票子硬過鐵!”
市井嘩然,茶樓酒肆皆議此事。
更有甚者,主動撕毀家中私造的假券,生怕日后連一碗醬面都換不到。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破廟殘瓦間,阿蘭蜷縮在草堆深處,嘴唇干裂,臉色慘白。
她已三天未進食,僅靠記憶中的數(shù)字維持清醒。
那些從云霧齋死里逃生時默下的賬目,在腦中反復(fù)排列組合——茶引核銷數(shù)、米市交易量、漕運損耗率……突然,一道寒光劈進腦海。
差額!
每次“賑災(zāi)茶”出庫后,茶引注銷數(shù)總比實際流入民間的數(shù)量高出七分之三。
而這部分“消失”的配額,并未計入國庫,反而出現(xiàn)在各地錢莊的放貸記錄中!
她顫抖著抓起炭條,在墻角灰土上畫出曲線——橫軸是月份,縱軸是糧價波動。
當兩條線交匯于某一點時,整個模型驟然清晰:
這是一個饑荒推演圖。
對方通過操控陳化糧轉(zhuǎn)化節(jié)奏,精確計算出何時斷供、何時拋儲、何時引發(fā)恐慌性搶購。
而那個臨界點……就在三個月后,春荒未解、夏收未至的青黃不接之際。
屆時江南九府糧價將暴漲五倍,流民四起,亂局自生。
而幕后之人,早已借高利貸收割財富,再以“平亂”之名請兵奪權(quán)。
她渾身發(fā)抖,不是因為冷,而是恐懼。
這不是貪腐,是謀反。
她必須把這張圖送出去。
可京城眼線密布,連盲童乞丐都有人監(jiān)視……她該怎么辦?
窗外,晨風拂過枯枝,吹動檐下一只銹鈴,發(fā)出微不可察的輕響。
與此同時,北境驛道旁的說書攤前,夜語先生端坐案后,盲眼低垂,手中鼓槌輕敲。
今日他說《貍貓換太子》,嗓音蒼涼婉轉(zhuǎn),聽客圍攏如墻。
沒人注意到,每當他念到“金殿之上,真相難明”時,鼓板節(jié)奏總會微妙一頓,像是卡在某個不該停的地方。
而街角賣花的風鈴兒,正低頭整理竹籃里的野菊,手指卻不經(jīng)意地,隨著那節(jié)奏輕輕叩擊籃底。
北境寒風卷著沙礫抽打在臉上,破廟的殘瓦吱呀作響。
阿蘭蜷縮在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