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幡底下的人,才是真龍
暮色沉沉,南樓小院的檐角挑著最后一縷殘陽。
蘇晚晴坐在堂前石階上,指尖摩挲著那道明黃詔書。
金線繡邊,龍紋壓角,字字如刀刻進(jìn)她眼底——“御膳監(jiān)特聘匠師”,賞銀千兩,命即日入宮,專研軍需防腐之術(shù)。
紅姑站在她身后,臉色鐵青,一把奪過詔書就要撕:“這是籠絡(luò)還是圈禁?你當(dāng)真聽不出來?他們要的是你的手藝,不是你的人!可一旦進(jìn)了宮門,還能不能出來,就由不得你了!”
“撕了它,明日巡防營就能踏平這南樓?!碧K晚晴輕輕按住她的手,聲音很輕,卻像釘子般穩(wěn)。
她抬眸望向院中那口日夜不停發(fā)酵的大缸——菌母在陶罐里咕嘟作響,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脈搏。
那是她用七日釀出的活命之物,是北境將士口中能擋疫病的“梅醬”,也是杏花村三百戶人家今冬不至于餓死的希望。
她怎么能走?
可若不接旨,便是抗命。
朝廷這一招,打得極準(zhǔn):一面捧你上天,一面逼你低頭。
榮寵加身,實(shí)則斷翅。
今日若拒,明日便是“藐視圣恩”;若入宮,從此再無自由,她的技藝將淪為權(quán)貴手中一把鎖鏈,鎖住千千萬萬百姓的嘴與命。
夜風(fēng)穿廊,燭火搖曳。
子時(shí)剛過,南樓地窖密室中已聚齊眾人。
謝云書立于燈影之下,素白衣衫未換,眉宇間卻似有山河翻涌。
他手中握著柳五姑冒死送來的血書,指節(jié)泛白,目光冷得能割裂寒夜。
“柳如眉不是瘋婦?!彼従忛_口,嗓音低沉如古井回響,“她是棋子,背后執(zhí)棋者,是戶部尚書裴淵?!?br />
滿室寂靜。
這個(gè)名字,像是一把銹蝕多年的刀,猝然出鞘,帶出血腥舊夢。
“十年前丙字七庫賬冊上,第一個(gè)簽字調(diào)撥百萬石軍糧的,就是他?!敝x云書將血書攤開于案,一行行指過去,“以霉糧充賑災(zāi)糧,致使北境降軍暴斃八千——那一紙滅門令,他也簽了名。”
蘇晚晴呼吸一滯。
她終于明白,為何柳如眉對“民間制醬”恨之入骨。
不是女人狹隘的妒意,而是朝堂之上早已布好的殺局——凡有民技可自保者,皆為眼中釘。
“禁私釀令”從來不只是為了收稅。
“商號注冊戰(zhàn)”也不只是為了打壓女商。
真正的殺招,在三年之后——“統(tǒng)購統(tǒng)銷新政”。
屆時(shí),所有糧食、醬醪、酒曲、腌菜,盡數(shù)歸官府專營。
百姓不得自制,不得私售,連一口酸菜都要憑票領(lǐng)取。
而掌控這一切的,正是以裴淵為首的戶部巨鱷。
他們要的,是一個(gè)徹底死去的民間智慧。
“所以現(xiàn)在這道詔書……”紅姑咬牙,“是試探,也是誘捕?”
“不止。”謝云書冷笑,“是要借‘御封’之名,將我的人、我的技、我的弟子,全部納入體制。從此,技出宮門,不由民間?!?br />
燭火噼啪炸響,映得他眸光如刃。
蘇晚晴靜默良久,忽然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案前,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三行字:
“奉旨不入宮,
授藝不授權(quán),
傳技不留檔?!?br />
她回頭看向謝云書:“我接受虛銜,但不踏入皇宮一步。銀子照領(lǐng)——反正他們也查不清用途。我要派十名弟子‘代師赴任’,全是南樓培養(yǎng)出來的丫頭,嘴巴嚴(yán)、心志堅(jiān),教她們只傳皮毛,不授核心?!?br />
“讓他們以為掌握了‘秘方’?!彼馕㈤W,唇角揚(yáng)起一抹鋒利笑意,“實(shí)際上,真正的菌母、曲種、溫控訣竅,全在我手里。他們在宮里折騰出個(gè)四不像,反倒會讓天下人看清——離了我們這些‘鄉(xiāng)野婦人’,他們的‘御膳監(jiān)’什么都做不出來?!?br />
紅姑眼睛亮了:“妙啊!表面順從,實(shí)則架空!讓那些大人們吃頓啞巴虧!”
謝云書凝視著她,眼底掠過一絲動(dòng)容。
這個(gè)女人,明明可以逃,可以藏,可以躲進(jìn)山林做個(gè)隱士。
可她偏要站出來,用一道詔書反將一軍,把皇權(quán)賜予的枷鎖,變成撬動(dòng)天下的支點(diǎn)。
她不信天命,只信手中這口缸、這壇醬、這一粒能救萬人的菌種。
“你不怕他們翻臉?”他低聲問。
“怕。”蘇晚晴坦然點(diǎn)頭,“但我更怕百姓再吃霉糧,更怕孩子因一碗餿飯丟了性命。只要我還站著,就不能讓他們得逞。”
她走到窗前,推開木欞。
月光灑落庭院,照見墻角那一排正在晾曬的陶罐,靜靜呼吸,如同孕育新生命。
謝云書默默取出密報(bào)與地圖,鋪展于案。
一夜無眠。
他對照過往三年各地糧價(jià)波動(dòng)、官倉出入記錄、以及“禁私釀令”推行路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