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銀走江湖,秤頭盯死賬角
天剛蒙蒙亮,斷柳渡五城官兌點前已排起蜿蜒長龍。
百姓攥著醬券,像攥著命根子。
有人把券貼身藏了三天,怕潮怕折,生怕一不小心就沒了那份“信”。
而今日不同——沈二爺?shù)腻X莊正式掛牌代兌,紅綢一扯,鑼鼓震天,百姓心頭的秤砣仿佛也落了地。
蘇晚晴站在中心兌點高臺之上,目光掃過人群,最終落在那張熟悉的佝僂身影上。
老秤頭拄著烏木拐杖,坐在一張竹椅中央,面前擺著一架黃銅天平、一副磨花放大鏡,還有一盆從井里新打上來的清水。
他耳朵雖背,眼神卻比鷹還利,連紙紋偏斜半分都能瞧出端倪。
“少一文我砸你招牌!”他嗓門一吼,全場肅靜。
話音未落,一個綢衣商人模樣的人上前遞券,說是替鋪面統(tǒng)一兌換。
老秤頭接過券,指尖一捻,眉頭頓時皺成個“川”字。
他拎起放大鏡細看火漆印痕,又將券角浸入井水——本該浮現(xiàn)“杏花”暗紋的地方,只微微泛白,毫無字跡顯現(xiàn)。
“蠟封的?!彼浜咭宦?,猛地將那張券拍在案上,“用蠟仿火漆,想蒙混過關?你當這紙是死的?它認人!更認心!”
圍觀百姓嘩然,幾個巡隊隊員立刻上前扣人。
那商販還想狡辯,老秤頭直接命人潑熱水驗其余四張,結(jié)果三張露餡。
眾人怒罵聲中,小石頭叔一腳踹翻其攤車,高舉假券焚于街頭。
自此,“鐵角先生”之名一夜傳開——百姓說他眼角如秤角,鐵面不阿,專挑蛀蟲。
可就在民心漸穩(wěn)之際,西巷深處一間密室里,油燈昏黃,黑賬房正俯身盯著一疊新出的偽券,嘴角勾起冷笑。
“她靠防偽立信?”他指尖輕敲桌面,聲音陰鷙,“那就讓她查到吐血也查不清真假——做‘半真’!真印假簽、真簽假印,混著來,一張張摻進市面,讓她自己人咬自己人!”
工匠低頭趕工,雕版咔嗒作響,一批批看似無瑕的偽券源源不斷流出。
編號精準,墨色均勻,連簽名都是臨摹十位老匠人筆跡而成,若非內(nèi)行,幾乎無法辨識。
然而誰也沒想到,破綻竟來自最不起眼處。
洗衣婦阿彩蹲在溪邊捶打衣物時,順手幫鄰居家孩子測試一張零星醬券。
那孩子說是換了半塊糖得來的。
她照例拿井水一熏,邊緣“杏花”浮現(xiàn),再看簽名,筆力沉穩(wěn),確是某位老陶匠的手筆。
可當她無意間將券對著日光一照,卻發(fā)現(xiàn)火漆印歪了半分——像是蓋印時手抖了一下,但偏偏又不像瑕疵,更像是刻意為之的微調(diào)。
阿彩愣住。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蘇娘子說過,真券三重驗——編號、簽名、火漆,缺一不可,差一絲都不行!
她立刻抱著濕淋淋的券奔向巡隊駐地。
小石頭叔接過一看,臉色驟變:“這不是普通的假,這是‘嵌進去’的假!”他猛地抬頭,“查!最近哪家印坊夜里偷運紙張?尤其是南街那家‘恒通刻局’,前些日子突然換了新伙計,進出都蒙著布!”
線索如蛛網(wǎng)初張,悄然伸向黑暗深處。
而這一切,蘇晚晴早已洞悉于心。
她并未急于收網(wǎng),反而在第二日清晨,命人在各兌點張貼告示:“明日起,收舊券沖抵幽州軍需,按編號順序優(yōu)先兌付?!?br />
消息傳出,市井再度騷動。
當夜三更,月隱云深,一道黑影悄然潛入中心兌點倉庫外圍。
那人動作嫻熟,直撲存放待兌舊券的木箱,手中掏出一疊嶄新偽券,正欲調(diào)包——
忽聽“咔”一聲輕響,檐角鈴動。
數(shù)十道黑衣暗衛(wèi)自屋梁躍下,刀光一閃,將其團團圍??!
擒下蒙面人,撕下面巾,竟是原工坊一名離職學徒,曾因偷懶被罰,早早就辭了去。
嚴審之下,此人涕淚橫流,供出黑賬房許諾:“做成一張賞一兩銀,八千余張已流入市面?!备钊苏痼@的是,部分偽券編號竟提前使用了未來三個月的序列號——那是尚未發(fā)布的批次,唯有內(nèi)部高層才知的排期。
“他們不僅造假,還在預判我們的節(jié)奏?!碧K晚晴坐在燈下,指尖輕輕摩挲著一張繳獲的偽券,聲音平靜得可怕,“這不是一時起意,是步步為營的伏擊?!?br />
窗外風雨欲來,雷聲隱隱滾過天際。
她望著桌上堆積的證據(jù),眸光如刃。
抓人容易,毀信難復。
這些人真正要摧毀的,從來不是幾張紙,而是千戶農(nóng)工對“規(guī)則”的信任。
可她不信邪。
她親手立起的信用,便要用更硬的手段守住。
次日清晨,她召來小石頭叔與文秀才,只說了一句:“從今往后,每一張進出的券,都要留下足跡?!?br />
卻不料,此時謝云書臥病在床,咳得斷斷續(xù)續(xù),聽聞昨夜行動后,忽然睜開眼,低聲道:“抓不盡的……源頭不斷,流水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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