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雷婆子說今晚雷公娶親
夜風(fēng)穿過杏花村后山窯場,卷起一層薄灰,撲在蘇晚晴裙角。
她蹲在碎陶堆里,指尖捏著那片仿品甕壁,褐色霉斑如血痕滲出,刺目得讓她心口發(fā)緊。
“密封性太差……這種土燒的罐子,根本扛不住高濃度發(fā)酵液的腐蝕?!彼吐曌哉Z,指腹摩挲過本地紅土,細(xì)膩卻松散,入窯必裂。
前世她在非遺工坊復(fù)原古法琉璃釉時,曾用低溫鉛釉技術(shù)做出完全密封的儲食罐,可那是建立在精細(xì)選料與現(xiàn)代溫控基礎(chǔ)上的——而眼下,她連一只合格的坩堝都難造出來。
正沉吟間,忽覺裙角一沉。
低頭一看,是水生。
這孩子自小聾啞,被村民喚作“地鬼”,說他通地脈、知震源,是個不祥之人。
此刻他睜大眼睛,死死拽著她衣角,另一只手猛地往地下一指,又快速劃了個圓,雙手合攏再猛然張開——像是什么在膨脹、炸裂。
蘇晚晴心頭一跳:“你是說……地底有動靜?”
水生用力點(diǎn)頭,手指顫抖地指向窯爐方向,接著做出火焰熄滅前的抽搐狀,喉間發(fā)出“嗬嗬”的低鳴,仿佛親歷其痛。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主窯。
腳下一頓——地面果然隱隱傳來細(xì)微震顫,極輕,卻持續(xù)不斷,如同老馬臨終前的喘息。
這不是地震,也不是塌方,而是窯火將熄、氣流紊亂所致!
“你能感覺到窯況?”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水生,聲音微顫。
水生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牙的豁口,拍拍胸口,比了個“我懂”的手勢。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輕咳。
謝云書披著舊襖站在窯場入口,臉色蒼白如紙,唇邊還沾著未擦凈的藥漬。
他一步步走近,腳步虛浮,卻目光清明。
“你又熬到這個時候?!彼皇秦?zé)備,只是陳述。
蘇晚晴沒回頭,仍盯著窯爐:“我在想怎么做出能封存‘九釀梅醬’的容器?,F(xiàn)在市面上假貨橫行,就是因?yàn)槲覀儧]有專屬包裝。一旦有了不可復(fù)制的琉璃罐,別人連仿都仿不像?!?br />
謝云書輕輕咳嗽兩聲,踱至她身旁,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陶片和她攤開的草圖——那是她連夜繪制的胎體比例圖,標(biāo)注著前世記憶中的理想弧度與厚度。
“你記得山南三十里外那處石英砂礦嗎?”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啞,“含鐵量高,雜質(zhì)少。若用酒糟發(fā)酵液調(diào)黏土做胎,可抗高溫形變?!?br />
蘇晚晴猛然轉(zhuǎn)頭:“你怎么知道酒糟調(diào)泥?這可是我娘傳下的秘法!”
謝云書垂眸,淡淡道:“我姐姐……也曾釀酒。”
他頓了頓,望向遠(yuǎn)處烏云壓頂?shù)奶祀H:“但這法子成不成,三分靠人控,七分看天勢。你若真想燒出不裂之器,就得等一場雷?!?br />
“雷?”
“雷暴前氣壓驟降,窯內(nèi)熱流會逆升,形成天然‘倒焰’。此時入火,釉料遇急冷驟熱,易生異彩,胎骨亦更致密。”他聲音漸輕,卻字字清晰,“古人稱此為‘雷淬’,非人力可強(qiáng)求,唯有識天者能借勢?!?br />
蘇晚晴怔住。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聽師傅講過的一句古諺:“天怒落火,匠人奪神工。”
原來,真有人能把自然之威,化為手中神器。
她眼中驟然燃起光:“你是說……我們可以主動等雷來?借天火淬物?”
謝云書看著她,嘴角微揚(yáng),那一瞬病弱盡褪,竟透出幾分鋒芒:“你要做的,從來不是順應(yīng)規(guī)矩,而是重新定義何為規(guī)矩?!?br />
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了。
當(dāng)夜三更,陶大錘拄著火鉗闖進(jìn)窯場,身后跟著七村窯戶,人人手持工具,面色陰沉。
“蘇娘子!”他嘶吼著,額角青筋暴起,唾沫星子濺在塵土上,“你瘋了嗎?要引雷劈窯?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是土窯避雷、寧熄不險!你這一把火下去,萬一炸了爐,火星飛到村里,燒的是房子,死的是人!”
人群騷動起來。
“就是!咱們靠窯吃飯,誰敢拿全村性命賭一個‘可能’?”
“她一個外鄉(xiāng)女子,懂什么制陶?別是被妖術(shù)迷了心竅吧!”
有人悄悄撤走了堆在一旁的柴火,也有人開始拆卸風(fēng)道管。
蘇晚晴站在窯前,脊背挺直,眼神卻冷靜得可怕。
“你們怕的不是雷,是變?!彼蛔忠痪涞?,“可這世道,不變就得餓死。京城里那些假‘信義醬’已經(jīng)害了多少人?他們用爛陶罐裝劣質(zhì)酸漿,吃壞肚子不說,還會中毒身亡!我們?nèi)舨蛔鳇c(diǎn)別人做不了的東西,永遠(yuǎn)只能被人踩在腳下!”
沒人回應(yīng)。
只有風(fēng)吹過窯頂煙囪,發(fā)出嗚咽般的哨音。
就在這時,墻角陰影里伸出一只手。
小螢縮著身子,飛快塞給她一張墨跡模糊的紙,隨即像受驚般縮回角落。
蘇晚晴展開一看,呼吸驟停。
那是陶家祖?zhèn)鞯母G溫記錄冊殘頁,密密麻麻記著歷年燒制數(shù)據(jù)。
而在一頁邊緣,有一行幾乎被磨去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