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舌底驚雷,朝堂掛幡
三更剛過,東市的夜風還未散盡,碎陶片上的“蘇”字卻已如星火燎原,在百姓口中悄然傳開。
那一夜沒有見血,可人心之震,勝似刀兵。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紅姑便帶著十二名少女重返十字街口。
她們不再捧陶碗,而是肩扛幡旗、手執(zhí)銅鑼,身后跟著二十家小食鋪的掌柜——有賣豆腐腦的老張頭,有炸春卷的王婆子,還有專做臘腸餅的劉二拐。
這些人原本在京城夾縫求生,生意慘淡,直到搭上“晚晴露”的東風,一碗蘸醬湯餅賣出十倍價錢,門庭若市。
今日他們皆披紅掛彩,將自家鋪面重新粉刷,門前高懸一式黃綢幡旗,上書八個墨黑大字:“晚晴露指定合作點”。
“凡購一碗,贈竹簽一支。”紅姑立于中央,聲音清亮如鐘,“寫下你與這口酸甜的故事,投進‘萬言箱’,三日后,晚晴姑娘要親看萬民心聲。”
百姓聞訊蜂擁而至。
孩童為貪那一口梅飲,纏著娘親多買一碗;老人顫巍巍寫下“亡妻臨終前念叨的滋味回來了”;病中婦人蘸醬拌粥,邊吃邊落淚:“這是我三個月來第一頓能咽下的飯?!敝窈炄缪┢w入箱中,每一根都刻著一段命途悲歡。
與此同時,城南流民營地深處,蘭姑正跪坐在一張破席上,面前是五十余名衣衫襤褸的樂人。
他們有的斷指,有的失目,曾是戰(zhàn)亂中被遺棄的宮廷樂工,如今靠街頭賣唱茍活。
“我要你們唱一首歌?!碧m姑輕撫琴弦,指尖撥出《采桑謠》起音,“但不是為了討錢,是為了讓天下聽見——窮人的嘴,也能說出公道話?!?br />
她將曲譜分發(fā)下去,每段嵌入不同方言:燕語呢喃于前調(diào),吳音婉轉(zhuǎn)于副章,楚地俚音藏于尾韻。
北人聽來親切如故園,南人聞之恍若歸鄉(xiāng)。
七日排練,百人合唱團悄然成形。
第三日黎明,朝會將啟。
禮部門前青石廣場,百官乘轎而來,禁軍列隊守門。
忽然,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時,一陣歌聲自街角涌來。
“桑葉青,杏花明——”
起初是低吟,繼而匯成洪流。
百人齊聲,聲浪如潮,穿透宮墻縫隙。
那旋律既熟悉又陌生,像是田間村婦哼的小調(diào),卻又透著雅樂的筋骨。
“一碗酸甜敬太平!”
守門禁軍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有人甚至松了握刀的手,嘴唇微動,跟著哼了起來。
一位年邁學士駐足良久,忽而老淚縱橫:“這是我母親……我母親小時候哄我睡覺的歌啊。”
就在這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停在街側(cè)。
孫福安身著御膳監(jiān)官服,臉色鐵青。
他是奉禮部尚書之命前來查辦“聚眾喧嘩”,可當他看到那些衣衫破舊卻神情堅定的歌者,聽到那一句句直擊肺腑的歌詞,腳步竟再也邁不動。
一名盲眼老婦突然從人群中擠出,雙手捧著半空的醬瓶,枯瘦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袖角。
“大人……這是我閨女最后吃到的味道。”她聲音嘶啞,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她走前說,要是還能喝一口冰梅飲,就能再多撐幾天……我不求您給她報仇,只問一句——難道連一口救命的酸,都要被當成妖物燒掉嗎?”
孫福安渾身一震。
他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二十年前那個雨夜——母親躺在草席上,氣若游絲,嘴里喃喃:“要是能再吃一口老家的酸菜……該多好。”
那時他年少無權(quán),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氣。
此刻,他站在權(quán)力邊緣,卻被人用同樣的痛楚質(zhì)問。
他僵立原地,喉頭滾動,一句話也說不出。
當晚,御膳房偏室燭火未熄。
柳如眉派來的家仆送來一個錦盒,里面是嶄新的金票,數(shù)額足以讓他一家三代衣食無憂。
孫福安盯著那盒子看了很久,忽然冷笑一聲,抬手掀翻案桌。
金票紛飛如雪,落入炭盆,瞬間化作灰燼。
他提筆蘸墨,展開一張素箋,落筆沉重:
“臣孫福安,忝居御膳副監(jiān)三載,愧未能守正道、護民生。今見民間疾苦因一味而起,權(quán)貴傾軋以正統(tǒng)為刃,心寒如冬。謹以此辭,謝陛下隆恩,還我布衣之身?!?br />
筆鋒未干,窗外雷聲隱隱。
而在城西一座隱秘院落里,蘇晚晴終于等來了所有消息。
她坐在燈下,親手將萬余根竹簽并列拼接,膠粘線縛,三日不眠,終成一幅長達三十丈的巨卷。
卷首題曰:《萬民酸甜錄》。
其上密密麻麻,全是百姓手跡——
“救母性命”
“助兒開胃”
“寒冬夜里,一口熱醬,活了過來”
“我丈夫戰(zhàn)死邊關(guān),是這味道讓我想起他還活著的日子”
她指尖撫過那些歪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