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好人也有黑心秤
夜風(fēng)穿過杏花村的巷道,帶著初春微寒的濕氣,吹得工坊檐下的銅鈴叮當(dāng)作響。
第三期傳習(xí)班結(jié)業(yè)那日,陽光正好。
百余名學(xué)員列隊于青石廣場,臉上寫滿期盼與敬畏。
蘇晚晴站在高臺之上,一身靛藍(lán)布衣,袖口磨得發(fā)白,卻干凈利落。
她手中捧著一疊紅布包好的良種袋,每一份都附帶特制工74
具包——鐵鋤頭、量斗、溫度計,還有她親手刻字的《農(nóng)事日志》小冊子。
“陳老根!”她朗聲念出名字。
人群一陣騷動。
這位五十多歲的老農(nóng)顫巍巍上前,兩鬢斑白,手掌裂口如溝壑。
他接過那份沉甸甸的禮包時,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
當(dāng)看到量斗上那四個燙金小字“公心為尺”時,眼淚猛地砸了下來。
“蘇娘子……我陳老根一輩子沒被人當(dāng)人看,今日……今日竟也得了把‘公心’的斗!”他跪在地上磕了個頭,聲音哽咽,“我發(fā)誓,絕不負(fù)您這份信任!”
臺下掌聲雷動。
連謝云書倚在廊柱邊,蒼白面容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可不過七日,風(fēng)向驟變。
清晨雞鳴未歇,阿蘭便疾步闖入賬房,眉宇凝霜:“查實了,陳老根家地窖藏了二十袋豆粕混合肥,全是未登記的‘秘肥’,外包裝還打著我們工坊的暗記?!?br />
“多少?”蘇晚晴抬眼,筆尖頓住。
“二十袋,每一袋標(biāo)重三十斤,實際只有二十七斤?!卑⑻m咬牙,“更糟的是,已有六個外村農(nóng)戶舉報,用了這肥種出的菜葉子發(fā)黑,吃了之后腹瀉不止?!?br />
蘇晚晴緩緩擱下筆,指節(jié)泛白。
她記得那肥料——是她用酒糟、骨粉和發(fā)酵菌種調(diào)配的新方,加了微量銀針試劑作為追蹤劑,一旦遇水變綠,便是假冒或流失的鐵證。
每一包出廠都有編號記錄,流向清晰可查。
她親自帶人去了陳老根家。
土屋低矮,灶火未熄。
三個兒子低頭蹲在墻角,不敢抬頭。
陳老根撲通一聲跪在院中泥地里,額頭抵著濕冷的石板,老淚縱橫。
“晚晴啊……我不是害人!我沒賣給本村一口肥!都是外村來的商販求著要,說‘信你們蘇家的東西’……我……我就想著賺點差價,給三個娃攢點娶妻的錢……再過幾年,我也該入土了,總不能讓他們抬著草席卷子送我走啊……”
他說著,渾身顫抖,像秋風(fēng)里最后一片枯葉。
蘇晚晴沉默良久,目光掃過屋內(nèi)破舊的床鋪、墻上掛著的補(bǔ)丁衣裳,最終落在角落那堆被搜出來的肥料上。
她揮手,命人取來試劑瓶。
清水滴入肥粒,片刻后,溶液泛起幽幽綠光。
全場死寂。
“你可知這肥里加了什么?”她問。
陳老根茫然搖頭。
“這是我為了防偽和監(jiān)控土壤改良效果特制的活性菌群,配合銀針試劑顯色。但它有個副作用——若濃度過高或未經(jīng)稀釋直接用于葉菜類,會引發(fā)腸胃紊亂?!彼曇舨桓?,卻字字如錘,“你賣出去六十三包,目前已知五人中毒送醫(yī),一人高燒不退。”
老農(nóng)猛然抬頭,滿臉驚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倒手……一個穿灰袍的中間人給的價高,說只要掛我的名,每月給我三兩銀子……我……我以為只是借個名……”
蘇晚晴閉了閉眼。
貪念生禍,但更可怕的是,有人早已盯上了她的體系,借刀殺人。
消息傳到謝云書耳中時,他正坐在窗前描摹一幅山川圖譜,指尖輕撫地圖上的某個標(biāo)記,久久不動。
聽完匯報,他沒怒,也沒責(zé),只淡淡說了句:“召柳掌柜?!?br />
柳掌柜是近日才啟用的商路總管,行事縝密,出身寒門,曾是流民中脫穎而出的賬房奇才。
不到半月,已將外銷賬目梳理得井井有條。
半個時辰后,柳掌柜捧著厚厚一摞訂單冊進(jìn)來,臉色鐵青:“回主子,過去九十天內(nèi),以‘陳師傅推薦’‘杏花村陳氏秘肥’名義發(fā)貨的訂單共四十七筆,涉及八個村莊,總金額逾二百兩白銀。其中三十九筆未錄入工坊系統(tǒng),收款賬戶皆為匿名錢莊代收?!?br />
謝云書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唇角竟勾起一抹冷笑。
“他貪財,但也成了別人的槍?!彼ы聪虼巴鉂u聚的烏云,“有人想用一把秤,壓垮整座糧倉?!?br />
蘇晚晴站在院中,聽著回報,指尖冰涼。
她忽然明白——那一夜松林截獲的密信,不是終點,而是開始。
敵人不再只躲在暗處窺探名單,而是已經(jīng)潛入她的內(nèi)部,撬動人心最脆弱的那一環(huán)。
而陳老根,不過是第一塊倒下的牌。
她轉(zhuǎn)身望向工坊門前那塊新立的石碑——“技可授,心不可欺;違者,萬人指?!?br />
風(fēng)拂過碑面,塵埃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