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賊不偷醬偷張紙
“仁術濟農”四字金漆大匾高懸于晚晴工坊門楣之上,晨光一照,金光耀目,仿佛真有祥瑞降世。
四方商旅聞訊而動,馬蹄踏破山道塵煙,絡繹不絕地涌向這偏僻小村。
誰都知道,杏花村出了個奇女子蘇晚晴,她不靠祖蔭、不攀權貴,硬是用一把鋤頭、一口缸,把荒土變成了糧倉。
可蘇晚晴沒工夫享受這份榮耀。
她在等風來。
那夜蒙面人一曲《豐年操》,像根細針扎進她心口——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裴御史的題詞、縣令的賀禮、百姓的歡呼,表面風光無限,暗流卻已洶涌成河。
尤其是那塊背面寫著“待查”的匾額,沉甸甸壓在她心頭,像一只隨時會撲下的鷹。
“謝云書,你說他們到底想查什么?”她站在院中,指尖輕撫新刻的銅牌,聲音低沉。
院角竹簾微動,那人倚著門框緩緩抬頭,蒼白面容映著日光,眼底卻如寒潭深水。
“查的不是你?!彼ひ羟謇?,“是你身邊的人?!?br />
他抬手,將一張名單輕輕放在石桌上——正是昨日上報朝廷的傳習班學員名冊,墨跡未干,名字整齊排列,可其中幾處筆畫略重,像是被人悄悄描過。
“劉管倉,縣衙庫吏,三天兩頭來登記造冊,說是協助備案?!卑⑻m從墻外翻身躍入,利落落地,眉宇間帶著怒意,“可我查了出入簿,他每次離開庫房,衣襟都濕了一角,像是碰過地下水缸——那是抄錄后用來浸紙防暈的土法!”
蘇晚晴眸光驟冷。
難怪這些天報名人數激增,不少面孔陌生得很,問起農事也支吾其詞。
原來不是求學,是沖著人來的。
“他們在摸底?!敝x云書緩緩起身,咳了兩聲,唇邊泛白,卻笑得極淡,“一份名單,能換多少銀子?又能毀掉多少人?”
他抬眼看她:“你要護住這些人。”
蘇晚晴沉默片刻,忽然轉身走進賬房,提筆蘸墨,在一張黃紙上飛快書寫:
“骨干名單(可策反):陳老根——貪利,可許田產;小娥——年少易誘,贈金鐲即可;阿蘭——武夫性直,酒中下藥便可擒……”
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叉,標注:“謝氏舊部嫌疑,重點監(jiān)視?!?br />
寫罷,她喚來小蝶:“你去賬房門口‘吵架’,記得讓這張紙掉在地上,越顯眼越好?!?br />
小蝶眨眨眼,咧嘴一笑:“明白,奴婢一定哭得全村都聽見!”
次日凌晨,天還未亮,村外官道旁的松林已埋伏下數道黑影。
阿蘭伏在樹梢,目光如刀掃視林間霧色。
終于,一道身影鬼祟而來——粗布麻鞋,背簍貨郎模樣,卻腰板挺直,步伐穩(wěn)健,根本不似走慣山路之人。
他左右張望,從懷中取出油紙包,正欲塞進樹洞,忽覺勁風撲面!
“啪!”一支飛鏢釘入樹干,距他咽喉不過寸許。
“再動一下,下一鏢就不是警告了。”阿蘭躍下枝頭,身后十余名女匠手持短棍、鐵尺,團團圍上。
那人臉色劇變,猛地拔腿就逃,卻被早埋伏在溝壑中的兩人截住去路,重重摔倒在泥里。
搜身之后,一封密信被當場起出。
火光下展開,字跡陰鷙,內容觸目驚心:
“……重點監(jiān)控謝氏舊部關聯者,尤其掌握發(fā)酵秘法之人。北境遺孤不得遺漏一人,若有異動,即報徐府,勿令擴散?!?br />
信末,一方朱印赫然蓋下——徐文遠私印。
阿蘭瞳孔一縮:“徐文遠?當朝兵部侍郎!他怎么摻和進來了?”
消息傳回工坊時,謝云書正坐在窗前翻閱一本舊籍,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他接過信,只看了一眼,便嗤笑出聲,笑聲清冽如雪崩裂谷。
“怕的不是我醒。”他將信擲入爐中,火焰騰起,吞噬墨跡,“是怕這些人活過來?!?br />
他喚來秋蟬,低聲吩咐幾句。
少女點頭退下,片刻后捧出一只暗格木匣,打開后是一幅泛黃地圖,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村落、山徑與人名。
謝云書執(zhí)筆蘸朱砂,在七個人名外畫上紅圈——全是傳習班中學得最快、悟性最高的青年,也是陶三爺最??滟澋臒G好手。
“把他們編入‘品控巡檢隊’替補。”他對蘇晚晴道,“發(fā)正式袖標,每日隨匠人巡查發(fā)酵池、試溫測酸,光明正大地護住,比藏著掖著強?!?br />
蘇晚晴凝視著他,忽然發(fā)現這個平日病弱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有千軍萬馬奔騰之勢。
她點頭:“好。那就讓他們堂堂正正地站出來。”
三日后,七名青年身穿統一靛青短打,臂纏紅袖標,胸前銅牌刻著“品控巡檢”四字,在眾人矚目中列隊走過工坊長廊。
百姓議論紛紛:“這是要提拔匠人做官嗎?”
“聽說連縣太爺都要禮讓三分呢!”
而在村東老窯邊上,陶三爺拄著拐杖立于窯口,望著那一排挺直的背影,渾濁雙眼漸漸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