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七年，冬至后第三日，雪霽初晴，卻寒得刺骨。南京警察局深巷里，潮氣混著煤煙味，像一張發(fā)霉的毯子悶在頭頂。審訊室燈泡昏黃，口供紙被拍在林懷遠面前，紙角卷翹，帶著陰冷濕氣?！昂?！”審訊警察的鋼筆敲得桌面咚咚響，聲音撞在水泥墻上，發(fā)出鈍鈍的回聲，“承認無證行醫(yī)，承認延誤病情，省得皮肉受苦！”

  林懷遠連眼皮都沒抬，指尖輕彈，一縷真氣順著木紋竄出，鋼筆尖頓時歪到一邊，墨水在口供紙上拖出一條丑陋的蝌蚪。“急什么？”他聲音低卻穩(wěn)，像深井里的一塊青石，“等病人醒了，真相自會說話?！?br />
  對方惱羞成怒，拳頭剛舉到半空，門被猛地撞開，劉警長裹著風(fēng)雪闖進來，大氅上的雪粒簌簌掉落，“吵什么？外頭天都要塌了！”

  話音未落，一名警員狂奔而入，臉色比外頭的雪還白，“警長！老吳巡邏時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抽得跟篩糠似的！”

  院子里，雪已停，風(fēng)卻更硬。一圈警察圍著倒地同事，個個手足無措。那人面色青紫，牙關(guān)緊咬，白沫順著嘴角往下淌，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痰鳴，仿佛隨時會被自己的舌頭堵住氣道。劉警長急得團團轉(zhuǎn)，“去教會醫(yī)院請大夫？來回半個時辰，人早涼了！”

  李振聲蹲在患者身旁，手指掰得青筋暴起，卻撬不開那鐵鉗似的牙關(guān)，聽診器成了擺設(shè)，“癲癇大發(fā)作！再拖兩分鐘，氣道閉鎖，命就沒了！”

  “讓我試試。”林懷遠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根銀針，精準(zhǔn)刺破混亂。他兩步上前，左手托住患者后頸，右手中三棱針已閃寒光。劉警長愣住，“你？”再遲一瞬，神仙難救。林懷遠指尖在患者人中穴輕輕一彈，針尖破皮，真氣隨針而入，如一道電流直透腦干；緊接著雙手齊出，三棱針閃電般點刺十指十宣穴——“噗！噗！噗！”暗黑色血珠飆出，濺在雪地上，像點點朱砂?；颊邷喩砻偷匾活潱狸P(guān)松開，白沫止息，呼吸瞬間順暢。

  四下鴉雀無聲，風(fēng)雪也仿佛被這一手震住。劉警長瞪大牛眼，半晌才憋出一句：“這就……好了？”林懷遠收針，擦了擦指尖血珠，語氣平靜得像剛泡完一盞茶：“痰濁蒙竅，肝風(fēng)內(nèi)動，放血開竅，暫保無虞。后續(xù)湯藥調(diào)理，方可根除?！?br />
  圍觀的警察們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他們見過洋人大夫打針灌藥，卻從未見過眨眼間讓人“復(fù)活”的神技。劉警長深吸一口氣，忽然抱拳，聲音洪亮得蓋過了風(fēng)聲：“林先生，我老劉有眼不識泰山！你這手活，比教會醫(yī)院那群穿白大褂的強百倍！”他轉(zhuǎn)頭怒喝，“還愣著？給林先生解開手銬！無證行醫(yī)？扯淡！有這本事的，走遍天下都是證！”手銬“咔噠”落地，像一聲悶雷滾過審訊室。林懷遠揉了揉手腕，神色依舊平靜：“警長，我可以走了？”“走？我派車送你！”劉警長一拍胸口，轉(zhuǎn)頭吩咐，“備車！送林先生回太乙灸舍！誰敢再找他麻煩，先問問我老劉答不答應(yīng)！”

  風(fēng)雪未停，一輛黑色雪佛蘭轎車悄然停在警局門口。車窗搖下，露出皮埃爾陰沉的側(cè)臉。他對著車載電話，聲音壓得極低：“劉警長被那小子收買了？無妨，Plan B啟動。”電話那頭，秘書聲音急促：“院長，記者會已安排好，各大報記者全部到場?；瀳蟾嬉矞?zhǔn)備好了，砷超標(biāo)三十倍，汞超標(biāo)二十倍，足以釘死他?！逼ぐ栕旖枪雌痍幚浠《龋骸昂芎?。讓輿論燒起來，燒到督軍府，燒到衛(wèi)生部，燒得他連灰燼都不剩。”他掛斷電話，點燃一支雪茄，深吸一口，煙霧在車廂內(nèi)盤旋，像一條吐信的毒蛇。

  回灸舍的路上，李振聲與林懷遠同車。他搓著手，滿臉尷尬：“林先生，今日若不是我出來作證，你恐怕……”林懷遠擺擺手，打斷他的自責(zé)：“李醫(yī)生肯說句公道話，我已感激不盡。皮埃爾院長勢大，你夾在中間，為難之處我懂?！崩钫衤晣@了口氣，忽然想起什么，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對了，這是我從教會醫(yī)院化驗室偷偷復(fù)印的，王排長的傷口細菌培養(yǎng)結(jié)果。產(chǎn)氣莢膜桿菌，毒力極強，對目前所有磺胺類藥物都耐藥……你要的三日賭約，太難了。”林懷遠接過文件，指尖在“耐藥”二字上輕輕摩挲，目光卻愈發(fā)堅定：“細菌耐藥，艾火不耐。三日后，我會讓這份報告變成廢紙?！?br />
  車剛到太乙灸舍門口，小滿已焦急地等在風(fēng)雪中。她手里攥著一張剛印發(fā)的《申報》號外，頭版黑體大字觸目驚心——《太乙灸舍草菅人命，青年郎中竟用“汞砷劇毒”清洗傷口》。副標(biāo)題更毒——“教會醫(yī)院權(quán)威化驗：汞超標(biāo)二十倍，砷超標(biāo)三十倍，患者生命垂危！”報紙下方，配著大幅照片：一只碎瓷罐，里壁殘留幾滴紫色藥汁，在鎂光燈下泛著詭異的藍綠。李振聲臉色瞬間慘白：“這……這是紫草生肌消毒湯！根本沒有汞砷！他們偽造數(shù)據(jù)！”林懷遠捏著報紙，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卻忽地笑了，笑得讓李振聲心里發(fā)毛：“偽造？好極了?！薄八麄凕c火，我添柴。”“火越大，烤得越焦?！彼D(zhuǎn)身，望向漆黑的雪夜，聲音低沉而冷冽：“皮埃爾，你聽好——”“你要輿論，我給你輿論?！薄澳阋?，我給你血?！薄叭蘸螅词悄憬虝t(yī)院的十字架倒，還是我太乙灸舍的招牌碎！”

  雪，更大了。林懷遠立在院中，捧起那包“雷火金艾”，七株金葉在雪光下泛著赤紅，像七簇跳動的火焰。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艾上，“嗤”地冒起一縷白煙，瞬間被金葉吸收。“鮑姑在上，弟子林懷遠，以血為引，以艾為刃，三日內(nèi)——”“要么救人，”“要么赴死?！毖獰熒v，在寒風(fēng)中凝成一枚細小的艾草虛影，一閃即逝。三日賭約，正式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