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殘燭將盡
自那日吐血昏厥,云承睿便再未下過龍榻。他像一盞熬干了的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滅不定。太醫(yī)院正使親自守在寢殿外間,名貴藥材流水般送入,卻也只能勉強維系那縷游絲般的氣息。
蘇璃除卻必要的朝會,幾乎寸步不離。她穿著素白常服,發(fā)間只簪一支銀簪,連日操勞讓她眼下泛著青黑,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只是偶爾在無人時,她會望著殿外枯寂的庭院出神——二十多年前,她剛從感恩寺被接回宮封為妃嬪時,也是這樣的冬日。那時云承睿還會握著她的手說:璃兒,這江山太重,你我一同擔著。
母后。十四歲的云玨端著藥碗進來,輕聲喚醒了出神的蘇璃。他與云琦是雙生子,容貌卻有七分不同。云玨性子敦厚,這些日子總是默默守在父皇榻前,眉眼間已有了超越年齡的沉郁。
蘇璃接過藥碗,試了溫度正要喂藥,卻見云承睿緩緩睜開了眼睛。不同于往日的渾濁,今日他的眼神竟異常清明,枯瘦的手指微微抬起:《山河圖》......取來。
蘇璃執(zhí)勺的手一頓。那是近二十年前的舊物了,彼時她剛被封后不久,云承睿攜她同游驪山,二人于行宮合作繪就。畫中不僅有萬里江山,更有一對并肩立于山巔的男女——那是他們最好的年歲,他還是銳意進取的帝王,她還是他力排眾議立下的新后。
父皇要那畫做什么?十歲的云瓊抱著小手爐站在珠簾邊,小聲問著身旁的三哥云琦。
云琦正用炭筆在紙上勾勒父皇病容,聞言筆尖一頓。十四歲的少年已有出眾的才情,此刻卻只是搖頭:許是......想念從前了。
當宮人將塵封的畫卷在榻前展開時,昏黃的絹帛上,墨色依舊淋漓。云承睿顫抖著伸出手,枯指一遍遍摩挲畫中那兩個并肩的身影。他的指尖停在女子含笑的側(cè)顏上,久久不動。
蘇璃忽然想起,作畫那日,云承睿曾執(zhí)著她的手說:璃兒,待琮兒長大,朕便帶著你巡游這萬里河山??珊髞?,琮兒長大了,他們卻再也走不出這重重宮闕。
陛下......她輕聲喚道。
云承睿緩緩抬眼,目光掠過跪在榻前的云玨,掠過執(zhí)筆的云琦,最后停在珠簾邊小小的云瓊身上。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目光卻突然變得銳利,猛地抓住蘇璃的手:琮兒他......是不是......
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蘇璃慌忙為他撫背,感覺到掌下單薄的身軀顫抖如風中落葉。待咳嗽平息,云承睿眼中的清明已褪去,只剩一片灰敗。他最后望了一眼畫中并肩的身影,無力地合上眼睛。
云琦手中的炭筆地折斷。他看著畫中那個站在父皇身邊的年輕母后,忽然明白——有些山河,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云瓊悄悄走到榻前,將一直捂著的小手爐塞進父皇冰冷的掌心。她記得太子哥哥說過,等開春要教她畫山水??涩F(xiàn)在,春天還沒來,太子哥哥不見了,父皇也要睡著了。
蘇璃輕輕為丈夫掖好被角,目光落回那幅《山河圖》。畫中江山依舊,而畫外人事全非。她伸手,緩緩卷起畫卷,將那段鮮衣怒馬的歲月,連同所有未盡的言語,一并封存。
殿外北風嗚咽,卷起階前殘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