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太極殿內(nèi)九重宮門次第洞開。文武百官手持玉笏分列兩側(cè)，鎏金地磚映出森然朝服。今日大朝會，連久未露面的幾位宗室親王都立在丹陛前，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啟奏陛下?！睉舨可袝堂羯锨叭?，“淮南道鹽課同比減三成，浙西鹽場積壓官鹽十萬石。若再放任私鹽泛濫，恐傷國本?！?br />
  珠簾后傳來蘇璃沉穩(wěn)的聲音：“程尚書有何對策？”

  “臣請恢復(fù)鹽引舊制！”太子云琮突然出列，年輕的聲音在殿宇間回蕩，“競標(biāo)新法推行五年，鹽價翻倍，灶戶逃亡。兒臣懇請廢新法，復(fù)舊制！”

  最后四字如巨石入潭，激起滿殿竊語。幾位白發(fā)老臣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幾不可見地?fù)P起。

  簾后靜默一瞬。蘇璃指尖摩挲著青玉朝珠，目光穿透搖曳的珠串落在兒子身上。云琮今日穿著杏黃朝服，金冠束發(fā)，眉眼間俱是少年銳氣，像極了當(dāng)年云承睿與她爭辯時的模樣。

  “太子可知舊制之弊？”她聲音平靜，“鹽引世襲，官商勾結(jié)，前朝鹽稅不足如今三成。新法雖有陣痛，卻能讓朝廷掌控鹽利...”

  “母后所謂的陣痛，就是讓百姓吃不起鹽嗎？”云琮昂首打斷，“浙西灶戶李阿大，祖輩煮鹽，如今被迫改行打漁。這樣的新政，與殺雞取卵何異？”

  殿中響起抽氣聲。敢當(dāng)面頂撞圣后，太子今日是鐵了心要撕破臉。

  蘇璃緩緩坐直身子：“太子從何處聽來李阿大之事？”

  “兒臣親眼所見！”云琮從袖中取出奏本，“上月巡查浙西，沿途灶戶跪訴競標(biāo)不公。母后可知現(xiàn)在想承包鹽場，須繳納押金千兩？尋常灶戶傾家蕩產(chǎn)也湊不齊！”

  珠簾晃動，蘇璃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正因如此，才要杜絕小灶散煮。集中生產(chǎn)方能提質(zhì)降價，太子可算過新式鹽場產(chǎn)出是舊法幾倍？”

  “兒臣算的是民生！”云琮踏前一步，玉笏直指地面，“鹽乃百姓日用之首，豈能全交商賈操控？母后重用那些皇商，可知他們轉(zhuǎn)手就將鹽價抬高三成？”

  “夠了?！痹瞥蓄：鋈婚_口，疲倦地揉著額角，“鹽政關(guān)乎國計，豈是兒戲？”

  一直沉默的老太傅王珩顫巍巍出列：“老臣以為，太子仁德，心系黎民。圣后新政雖好，也當(dāng)循序漸進(jìn)...”

  “好個循序漸進(jìn)！”蘇璃冷笑，“當(dāng)年蒲黨把持鹽引，各級官員層層盤剝。如今競標(biāo)公開透明，諸公是舍不得那些冰敬炭敬吧？”

  這話刺得幾個老臣面紅耳赤。刑部尚書張?zhí)N急忙打圓場：“不如折中，保留競標(biāo)，但降低押金...”

  “不可！”云琮斬釘截鐵，“治大病當(dāng)用猛藥。兒臣請立即廢止新法，重發(fā)鹽引。凡灶戶皆可申領(lǐng)，每引抽稅二百文?！?br />
  珠簾后傳來茶盞重頓之聲。蘇璃指尖發(fā)白，想起去歲云琮還盛贊鹽稅充盈了賑災(zāi)銀庫，如今卻...

  “太子殿下仁厚，然則太過理想?！背堂羧滩蛔》瘩g，“若人人可領(lǐng)鹽引，私鹽立刻泛濫成災(zāi)！”

  “那就加強(qiáng)緝私！”云琮轉(zhuǎn)身面對眾臣，“難道諸公覺得，離了商賈朝廷就管不好鹽務(wù)？”

  朝堂頓時分為兩派。年輕官員大多附和太子，老成之輩則偷瞄珠簾不敢表態(tài)。爭執(zhí)聲愈來愈大，忽然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報——淮南八百里加急！”

  滿殿俱寂。傳令兵滿身塵土撲跪在地：“淮南鹽運(yùn)使急奏，三大鹽商聯(lián)合罷運(yùn)，三十州縣鹽價暴漲，百姓圍堵官衙！”

  云琮臉色驟變：“為何罷運(yùn)？”

  “說是...說是競標(biāo)新約太過嚴(yán)苛?！眰髁畋笛塾U向珠簾，“要求恢復(fù)舊制，否則...”

  “否則便要挾朝廷？”蘇璃輕笑出聲，笑聲里淬著冰，“傳旨淮南，即刻開官倉平抑鹽價。凡參與罷運(yùn)的商賈，永久取消競標(biāo)資格?！?br />
  “母后！”云琮急道，“此時強(qiáng)硬，豈非激化矛盾？”

  “那太子說該如何？向他們低頭？”蘇璃緩緩起身，珠簾碰撞如金玉交鳴，“今日能讓鹽商挾制朝廷，明日就能讓糧商、布商效仿。太子要恢復(fù)的，究竟是舊制，還是商賈特權(quán)？”

  云琮被問得噎住，俊臉漲紅。幾個老臣暗自搖頭，顯然圣后早已掌握鹽商動向。

  “此事朕看...”云承睿剛開口，突然劇烈咳嗽。殷紅血點(diǎn)濺上龍袍前襟，驚得太醫(yī)連忙上前。

  朝會草草結(jié)束。云琮望著宮人攙扶父皇離去的身影，又回頭看向珠簾——那里已空無一人，唯余串珠仍在晃動，映著晨曦泛出冷光。

  他攥緊袖中那份萬民書，粗麻紙緣割得掌心刺痛。想起太傅昨日所言：“殿下若想親政，鹽政便是試金石?！笨煞讲拍负箅x席前那瞥，失望里帶著憐憫，仿佛在說：你終究不懂。

  穿過朱紅宮廊時，忽見云瓊蹲在荷塘邊。小公主用樹枝在泥地上畫著鹽場分布圖，口中念念有詞：“...這里設(shè)巡檢司，這里開官鋪...”

  “誰教你的？”云琮厲聲問。

  云瓊仰起臉，瞳仁清澈如鏡：“母后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太子哥哥，你說鹽政像不像這池子？既要活水，又不能任魚蝦把水?dāng)嚋?..”

  少年太子拂袖而去。身后傳來妹妹稚嫩的背誦聲：“...管仲治齊，官山海之利...”

  聲音飄過九重宮闕，消散在太極殿鎏金檐角。那里，蘇璃正遙望淮南方向，對跪著的暗衛(wèi)輕聲道：“去查查，是哪家商號最先聯(lián)絡(luò)東宮的?！?br />
  暗衛(wèi)領(lǐng)命欲走，又被叫住。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