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祭灶的煙火氣彌漫宮城。云承睿在連續(xù)三日的清醒后，突然屏退了所有太醫(yī)。當蘇璃聞訊趕到溫泉宮時，只見他獨自坐在窗邊，手中把玩著那枚從梁上墜落的同心結(jié)。

  璃兒，他抬眼，嘴角噙著一絲奇異的笑意，朕想明白了。

  蘇璃怔在殿門前。晨光透過窗欞，照見他消瘦卻異常清明的面容——這是自發(fā)病以來，她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沒有恐懼。

  陛下想明白什么？

  朕信你，他輕輕扯動同心結(jié)的絲線，勝過信那些庸醫(yī)。

  這話說得太過平靜，反而讓人心驚。蘇璃快步上前，指尖下意識搭上他的腕脈。脈象依舊弦急，但某種沉疴已久的郁結(jié)似乎消散了。

  陛下何出此言？

  云承睿凝視著掌心的同心結(jié)，明黃與玄色的絲線在晨光中交織：那夜朕夢見父皇了。

  蘇璃指尖一顫。

  在夢里，父皇不是病榻上的模樣。他目光悠遠，他站在感恩寺的海棠樹下，對朕說：睿兒，朕最后悔的，不是嘗試開顱，而是沒敢嘗試。

  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雪落的聲音。蘇璃想起云昭手札上那些未竟的試驗，心頭陣陣發(fā)緊。

  朕這些日子想了很多，云承睿繼續(xù)道，想朕這些年的荒唐，想太子日漸疏離的眼神，想瓊兒那日跌倒時...朕伸出去卻沒能抱住她的手。

  他輕輕咳嗽幾聲，將同心結(jié)放在案上：若得十年清明，賭命何妨？

  陛下可知手術兇險？蘇璃聲音發(fā)緊，三成的把握，七成的可能...

  好過現(xiàn)在這般茍延殘喘！他突然提高聲音，眼底燃著久違的火光，朕寧愿清醒地活十年，也不要糊涂地活三十年！

  這話擲地有聲，震得梁柱微塵簌簌而落。蘇璃望著他堅毅的眉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在朝會上力排眾議推行新政的年輕君王。

  陛下...她艱難開口，若手術失敗...

  那便是朕的命數(shù)。他輕笑，總好過像父皇那樣，在昏聵中走向終點。

  這時，云琮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奏。

  云承睿與蘇璃對視一眼，揚聲道：進來。

  少年太子踏入殿內(nèi)，見到父母相對而坐的景象明顯一怔。他手中捧著幾卷文書，目光在父母之間逡巡。

  兒臣查到，云琮謹慎地開口，當年參與皇祖父器械試驗的匠人，多數(shù)在顯慶二十四年離奇身亡。

  云承睿面色不變：所以？

  所以兒臣以為，云琮抬眼直視父親，開顱之術實在兇險，父皇萬不可...

  朕意已決。云承睿打斷他，若手術成功，朕許你監(jiān)國三年。若失敗...他頓了頓，你母后會輔佐你。

  這話讓母子二人都愣住了。蘇璃忽然明白，云承睿這個決定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要給云琮一個親政的機會，給她一個全身而退的臺階。

  父皇！云琮跪地，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去吧。云承睿疲憊地擺手，讓朕和你母后說幾句話。

  待殿門重新合上，云承睿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蘇璃急忙上前，卻見他指縫間滲出絲絲血跡。

  無妨。他用手帕拭去血絲，對她笑了笑，別告訴琮兒。

  蘇璃望著他強撐的模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為了推行新政三日不眠，也是這樣在她面前強裝無事。

  陛下為何...她聲音哽咽，突然改變主意？

  云承睿凝視著窗外積雪：那日瓊兒發(fā)熱，朕在宮門外站了一夜?？粗顑?nèi)你抱著她的身影，忽然很想...再抱抱你們。

  他轉(zhuǎn)回目光，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朕知道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這一刻，蘇璃所有筑起的心防轟然倒塌。她想起中秋宴上交錯而過的手，想起瓊?cè)A殿外雨中的身影，想起這些年來無數(shù)個獨自批閱奏章的深夜。

  臣妾...她終是落下淚來，定會竭盡全力。

  云承睿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冰涼：朕信你。

  當他終于睡去后，蘇璃在殿外遇見等候的云琮。少年太子面色復雜：母后，父皇他...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蘇璃望向殿內(nèi)，我們要尊重。

  雪又下了起來，覆蓋了宮道上的足跡。沒有人知道，這個決定將把所有人的命運引向何方。但至少在這一刻，破碎的同心結(jié)似乎又有了重新編織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