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聲穿透風(fēng)雪，在空蕩的庭院中回蕩。蘇璃獨自立在鳳儀宮的庭院中央，玄色大氅上已積了薄雪。左手掌心握著云瓊白日所贈的泥人——那是個歪歪扭扭的一家三口，小公主用稚嫩的手法將父母的手緊緊捏在一起。

  身后大殿里，云承睿在安神散的作用下昏睡著，偶爾傳來痛苦的呻吟。身前石案上，云昭的手札在風(fēng)雪中翻動書頁，記錄開顱術(shù)的那幾頁被特意折起。

  娘娘。趙銘無聲地出現(xiàn)在廊下，手中捧著新試制的手術(shù)器械。精鋼工具在雪光中閃著寒光，其中最刺眼的是一把薄如柳葉的骨鋸。

  蘇璃沒有回頭，指尖摩挲著泥人上代表云承睿的小人。今早云瓊將泥人塞給她時天真地問：母后，父皇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

  風(fēng)雪漸急，一片雪花落在手札某行字上：開顱之術(shù)，九死一生。墨跡在雪水中微微暈開。

  她想起程硯清傍晚帶來的密報：太子云琮正在暗中調(diào)查先帝死因，已查到當(dāng)年參與器械試驗的舊人。若此時對云承睿施行手術(shù)，無論成敗，都難免被解讀為弒君。

  試驗結(jié)果如何？她終于開口。

  新改良的麻沸散效果顯著，趙銘上前，但...仍有三成試驗的豬羊再未醒來。

  三成。蘇璃閉上眼，想起云承睿昨日清醒時說：璃兒，若朕有個萬一，你要護(hù)好瓊兒...

  風(fēng)雪卷起手札書頁，露出云昭在最后一頁的批注：醫(yī)者仁心，然帝王命系天下，當(dāng)慎之又慎。

  娘娘！女官匆匆而來，太子殿下往溫泉宮去了！

  蘇璃快步走向溫泉宮，在宮門外聽見父子二人的對話。

  父皇，云琮的聲音帶著激動，兒臣查到，皇祖父晚年曾研制開顱之術(shù)...

  住口！云承睿的嘶吼伴隨著瓷器碎裂聲，休要再提那些器械！

  可是皇祖父的手札里明確記載——

  你懂什么！云承睿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恐懼，朕年少時誤入密室，親眼看見...看見那些沾血的器械...還有父皇痛苦的模樣...

  蘇璃停在宮門外，終于明白云承睿對治療的抗拒從何而來——他撞見的不是云昭的死亡，而是治療過程中的慘狀。那個少年在陰影里目睹了父親最脆弱的時刻，從此在心里種下恐懼。

  她輕輕退后，隱入廊柱的陰影中。風(fēng)雪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這一刻她忽然理解，為何云昭從未向她提及這些——那個驕傲的帝王，不愿讓任何人看見他被病痛折磨的模樣。

  回到鳳儀宮時，天邊已泛白。趙銘仍等在原地，器械上的積雪已積了厚厚一層。

  收起來吧。她輕聲道。

  老匠人怔了怔：娘娘？

  本宮不能...她望著漸亮的天色，讓他死在最恨的療法里。

  哪怕這可能是唯一的生機。

  晨曦初現(xiàn)時，蘇璃獨自站在那株斷銀杏前。積雪覆蓋了斷裂的傷口，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她取出云瓊所贈的泥人，輕輕放在樹根處。

  有些路，明知可能是對的，卻終究不能走。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照進(jìn)庭院，她已做出決定。云昭的手札被重新鎖進(jìn)鐵匣，那些手術(shù)器械永遠(yuǎn)封存。而她會繼續(xù)尋找更安全的療法，直到...

  直到命運做出它的抉擇。

  雪停了，宮人們開始清掃庭院。沒有人知道，這個雪夜，一個可能改寫歷史的決定就這樣消融在晨光中。而那個歪歪扭扭的泥人，靜靜躺在銀杏樹下，等待著來年春天被新生的野草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