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舊物蒙塵
臘月二十三,祭灶的煙火氣還未散盡,蘇璃命人打開塵封多年的金匱。她要找當(dāng)年云昭批注的《河防通議》,應(yīng)對今冬格外嚴(yán)峻的黃河凌汛。
在堆放輿圖的隔層里,她的手觸到一個熟悉的紫檀木匣。匣蓋上螭紋依舊凌厲,只是落滿了灰塵。這是云昭駕崩前親手交給她的空白圣旨匣,里面僅剩最后一卷蓋好玉璽的空白詔書。
若有萬一,那時云昭靠在病榻上,氣息微弱,可助你穩(wěn)定朝局。
她記得自己當(dāng)時跪在榻前,雙手顫抖地接過這個重逾千鈞的木匣。云昭的目光已經(jīng)渙散,卻仍定定望著她:這江山...托付給你了。
那時她還是先帝的才人,云承睿還是個需要她輔佐的少年太子。而今,匣上的金鎖已經(jīng)銹蝕。她輕輕摩挲著螭紋,苦笑道:父皇若見今日局面...
窗外傳來云瓊咿呀學(xué)語的聲音,小公主正在雪地里追著一只彩羽毽子。那歡快的笑聲讓她恍惚想起,云昭臨終前確實說過:若將來承睿有女,定要讓她讀書明理。
娘娘?女官抱著《河防通議》站在身后,可要奴婢擦拭此匣?
不必了。她將木匣放回原處,指尖沾了一層薄灰,就讓它留著父皇的手澤吧。
展開《河防通議》,云昭的朱批依舊鮮艷如昨。堵不如疏四字力透紙背,旁邊還畫著簡易的疏導(dǎo)圖。她忽然想起云承睿少年時,最愛臨摹這些批注。那時他的字跡雖稚嫩,卻已能看出云昭的風(fēng)骨。
母后!云琮抱著幾卷圖紙興沖沖進來,兒臣想了新法子治理凌汛!
少年展開圖紙,上面精確標(biāo)注著冰層厚度和疏導(dǎo)路線。她看著兒子熠熠生輝的眉眼,忽然在某個抬眼的瞬間,看見了云昭的影子。
很好。她輕聲道,就按你說的辦。
云琮歡喜地告退后,她獨自在金匱前站了許久。最底層放著云承睿幼時的功課——那些被朱筆圈點過的策論,那些充滿理想的治國方略。有一頁上,十歲的云承睿工整寫著:兒臣愿效父皇,做個明君。
字跡娟秀,透著少年的虔誠。
黃昏時分,程硯清來報凌汛險情已緩解。老尚書看著案頭那本《河防通議》,忽然道:先帝若在,定會欣慰。
她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沒有接話。太液池的方向傳來斷續(xù)的笛聲——是云承睿在吹奏。那曲子她很熟悉,是云昭生前最愛的《梅花三弄》。
笛聲凄清,在暮色中百轉(zhuǎn)千回。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冬日,云昭在梅林吹笛,她和還是太子的云承睿在一旁煮雪烹茶。那時梅香混著茶香,笛聲伴著笑聲。
而今梅花依舊年年開,吹笛人卻再不是當(dāng)年心境。
夜深時,她點亮燭火,重新打開那個紫檀木匣。僅剩的一卷空白圣旨靜靜躺著,玉璽的印痕依舊鮮明。她想起當(dāng)年被封昭儀時用掉的第一份詔書——那是云承睿登基后,力排眾議給她的名分。
蘇先生于國有功,年輕的皇帝在朝會上這樣說,當(dāng)有相應(yīng)的尊榮。
如今那份心意,早已在歲月中蒙塵。
她輕輕撫過空白的絹面,忽然明白云昭的深意——他給的不僅是權(quán)力,更是枷鎖。若她動用這最后一份圣旨,便是承認(rèn)了自己與云承睿的徹底決裂。
窗外飄起細(xì)雪,落在金匱上,很快融化成水痕。她想起云昭常說:治國如履薄冰,一步錯,步步錯。
如今這冰面已經(jīng)裂開縫隙,而她站在裂縫中央,進退維谷。
最后,她將木匣仔細(xì)鎖好,鑰匙扔進了太液池。清脆的落水聲后,漣漪漸漸平復(fù)。
有些選擇,不做便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