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無名之伴
**章引:** 清暉閣內隱鳳蹤,無名無份伴君側。潤物無聲織羅網(wǎng),舊情漸熾待東風。
清暉閣的秋色,似乎比別處更濃幾分。庭院里那幾株老銀杏已然金黃,扇形葉片在澄澈的秋陽下熠熠生輝,偶有風過,便簌簌落下,在地上鋪就一層松軟的金毯。墻角叢生的菊花也開始吐露芬芳,白的、黃的、紫的,在漸涼的空氣里散發(fā)著清冽的苦香。
蘇璃回宮已半月有余,依舊是一身素凈的青色宮裝,發(fā)間不見絲毫珠翠,唯有那支素銀簪子日日別在髻上,閃著內斂而堅韌的微光。她沒有正式名分,非妃非嬪,甚至連最低等的采女封號都未曾得到。宮人們私下稱呼,也只能含糊地、帶著幾分不確定地稱一聲“清暉閣主子”,這稱謂本身便透著一種尷尬與不明。
云承睿幾乎每日都會來。有時是午后政務稍歇,他會帶著幾份不甚緊要、卻又關乎民生的奏章,信步走入清暉閣。內侍會在臨窗的榻上設好茶具,他便與蘇璃隔著小幾對坐,品著新貢的云霧茶,狀似無意地將奏章中的難題說與她聽。或是某地水患后如何安撫流民,或是邊關互市中出現(xiàn)的小規(guī)模摩擦。蘇璃總是垂眸靜聽,纖長的手指捧著溫熱的茶杯,待他說完,方用最簡潔平和的語言,點出問題的要害,分析各方利弊,卻從不越俎代庖,為他下任何結論,只將思考的路徑清晰地鋪陳在他面前。她的聲音不高,卻總能穿透那些繁雜的表象,直指核心。
有時是深夜,他批閱奏折批得眼花頸酸,心頭被各種權衡利弊塞得滿滿當當,便會摒退儀仗,獨自一人踏著月色走來。那時,蘇璃往往還未歇息,或許在燈下安靜地插一瓶應季的菊花,或許在整理佛堂的經卷,又或許只是靜靜地坐在窗前,望著庭院中的月色。他來了,也常常什么都不說,只揀一張椅子坐下,默默地看著她做著那些瑣碎而寧靜的事情。殿內只聞更漏滴答,燭火偶爾噼啪輕響,以及她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奇異地,那滿身的疲憊與朝堂帶來的硝煙味,便在這片寂靜中慢慢沉淀、消散。仿佛這清暉閣是一處與世隔絕的港灣,而她是港灣中那盞不滅的引路燈。
然而,無論云承睿表現(xiàn)出何等親近與信賴,蘇璃始終恪守著極嚴的規(guī)矩。在他面前,她永遠自稱“奴婢”,言行舉止,無一不透著恰到好處的恭謹與一絲難以逾越的疏離。他賜下的點心玩物,她感念收下,卻從不顯得特別珍愛;他偶爾情動,想要握住她的手,她總會不著痕跡地避開,或是恰好起身去斟茶。只是,在他靠近時,那白皙的耳根會適時地泛起一層薄紅,如同白玉染霞,那是她刻意放松控制、流露出的唯一一絲“破綻”,足以撩動帝王心弦,卻又不會顯得輕浮。
每日晨昏,她必往坤寧宮向林皇后請安,風雨無阻。她的姿態(tài)總是放得極低,言語間滿是對皇后接她回宮、允她“在宮中靜修”的感激涕零,言必稱“娘娘恩德”,將自己置于完全依附的地位?;屎笠娝绱恕白R趣”且“感恩”,心中那點因皇帝頻繁前往清暉閣而產生的不快與猜忌,也稍稍緩解,甚至偶爾會賞下一些衣料藥材,以示中宮的大度。
對于風頭正盛、圣眷猶濃的劉婕妤,蘇璃則采取了徹底的避讓策略。御花園中若是遠遠瞧見那抹鮮妍的身影,她必主動退至路旁,垂首靜立,待其儀仗過去方行;宮中若有小規(guī)模宴集,她總是選擇最不起眼、最偏僻的位置,沉默寡言,幾乎讓人忽略她的存在。劉婕妤起初還存了幾分警惕與試探之心,故意在她面前炫耀恩寵,或是言語間帶著機鋒。見蘇璃要么避而不答,要么便是溫順地附和,全然一副“怯懦”無能、倚仗皇后憐憫才得以存身的模樣,劉婕妤便也漸漸不將她放在眼里,只當是個不足為慮的可憐蟲,心思依舊主要用在如何固寵、如何與皇后爭鋒之上。
然而,在這看似平靜無為、甚至有些憋屈的表象之下,在清暉閣內部以及更隱蔽的層面,蘇璃卻在悄然施展著她的“手腕”。她憑借超越這個時代的管理思維與對人心的洞察,將清暉閣內各項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賞罰分明,處事公允。她對下人體恤,若有小宮女生病,她會悄悄命人請醫(yī)送藥,并酌情減免其活計;若有太監(jiān)家中遇到難處,她也會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通過小棋子給予一些銀錢上的幫助,且從不聲張。不過半月工夫,清暉閣內的宮人,從掌事宮女到掃地雜役,皆感念這位“無名主子”的仁厚、明理與能干,忠心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凝聚。
更重要的是,她開始通過小棋子,有意識地篩選、籠絡一些看似不起眼,卻身處信息傳遞樞紐位置的底層宮人——比如負責在各宮之間傳遞物品、能聽到只言片語的粗使太監(jiān);比如在御廚房幫忙、能知曉各宮主子飲食喜好乃至背后議論的小宮女;再比如在內務府負責記錄物品出入、能窺見用度增減背后意味的小吏。她并不急切地要求他們提供什么核心機密,只是先施以小恩,獲取一些零碎的消息,如同拼圖一般,慢慢拼湊出后宮乃至前朝部分動向的輪廓。一張纖細卻逐漸蔓延、根須越扎越深的信息網(wǎng)絡,開始以清暉閣為中心,悄然織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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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承睿將蘇璃的“安分守己”與“溫和避讓”看在眼里,心中既欣賞又憐惜。他欣賞她的懂事,不給他添任何麻煩;更貪戀與她相處時,那份難得的、精神上的高度契合與心靈上的寧靜港灣。他看著她低眉順目的樣子,看著她因自己的靠近而微微泛紅的耳根(那被他視為女子嬌羞與情動的證據(jù)),心中那份屬于男人的征服欲和保護欲便日益膨脹。他時常會在批閱奏章的間隙,看著窗外清暉閣的方向出神,心中暗下決心,定要盡快掃清障礙,給她一個名正言順、足以匹配她在他心中地位的身份。
然而,“先帝才人”這個身份,如同一道無形卻堅固的枷鎖,橫亙在他面前。直接冊封,必遭物議,尤其會予蒲忌植等言官以攻訐的口實。他暫時還無法妄動,只能將這份日益熾熱的情感壓抑在心底,在清暉閣這一方小天地內,給予她盡可能的優(yōu)待、陪伴和那帶著克制卻不容忽視的關注。
蘇璃感受著云承睿目光中日益累積的溫度和那隱而不發(fā)的渴望,心中卻清明如鏡,毫無波瀾。她知道,火候正在慢慢達到。她像最有耐心的獵人,布好了網(wǎng),灑下了餌,冷靜地觀察著風向和獵物的動靜。她在等待,等待一個最合適的契機,一個能借力打力、順勢而為,將眼下這尷尬的“無名”身份,徹底打破,變?yōu)椤坝忻钡淖罴褧r機。東風,遲早會來。
**章尾:** 無名無份隱鋒芒,潤物無聲網(wǎng)漸張。帝心漸熾鎖難解,靜待東風破囚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