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長安風(fēng)起,囚籠里的草原鷹
天后的旨意,如同一道無形的鎖鏈,將阿史那·朵顏這位草原上的雄鷹,暫時困在了長安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里。
她被安排住進了興慶宮的一處偏殿,名曰“攬月閣”。
名字風(fēng)雅,景致也確實不俗。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奇花異草,無一不精,無一不巧。每一塊磚石,每一寸雕欄,都透著中原王朝經(jīng)營千年的精致與奢靡。
然而,在阿史那·朵顏眼中,這一切都顯得小家子氣。
她站在庭院中央,那片精心修剪過的草坪,在她看來,還沒有她帳篷前的馬場一角來得開闊。她看著池塘里被圈養(yǎng)的肥碩錦鯉,想起的是草原上自由躍出水面的銀色大魚。她聞著空氣中名貴花卉混合的甜膩香氣,懷念的卻是混雜著青草、牛羊與泥土氣息的、粗糲而自由的風(fēng)。
“公主殿下,這是內(nèi)尚方新送來的蜀錦宮裙,陛下特意吩咐,要用最時興的款式?!币幻諒埖恼剖聦m女,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疊色彩艷麗的衣物,躬身站在她面前。
朵顏瞥了一眼那堆層層疊疊、繁復(fù)華麗的裙衫,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那輕飄飄的料子,在她看來脆弱得不堪一握,穿在身上,怕是連馬都騎不了。
“拿走?!彼龘]了揮手,語氣不耐,“穿著這東西,還怎么拉弓射箭?人都被裹成粽子了。”
張宮女的笑臉僵在臉上,有些不知所措。在宮里伺候了一輩子,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有女子會嫌棄蜀錦的。
“還有這個,”朵顏又指了指桌案上擺著的十幾樣精致小巧的食盒,里面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糕點菜肴,每一樣都做得如詩如畫,“這些是給人吃的,還是給鳥吃的?分量這么點,我能吃一百碟!”
她一把推開那些玲瓏的玉碗銀筷,對著身后的隨從喊道:“去,告訴御膳房,給我烤一只全羊!要外皮焦脆,肉里流油的那種,多撒孜然和鹽巴!”
張宮女和周圍的宮人們聽得眼皮直跳。在宮里烤全羊?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公主殿下,這……這宮中有規(guī)矩,不能隨意動用明火,而且,烤、烤羊煙火氣太重,沖撞了貴人就不好了……”張宮女硬著頭皮勸諫。
朵顏轉(zhuǎn)過頭,那雙明亮的眼睛盯著她,眼神里沒有惡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天后讓我住在這里,是客人,不是犯人。我的家鄉(xiāng),招待客人,就是要用最好的烤肉和最烈的酒。你們中原人要是連這點待客之道都不懂,那還談什么佳話?”
一番話說得張宮女啞口無言,只能白著臉退下,趕緊去向自己的上司稟報這個天大的難題。
阿史那·朵顏,就像一顆被投進平靜湖面的滾燙石子,在短短半日之內(nèi),就讓整個攬月閣,乃至半個興慶宮,都泛起了混亂的漣漪。
她不習(xí)慣跪拜,見到品級比她低的內(nèi)侍宮女,也只是隨意地點點頭。
她不喜歡宮里焚的安神香,非說那味道讓她頭暈,硬是讓隨從點燃了從草原帶來的狼糞。那股子獨特的、帶著野性的氣味,飄出老遠(yuǎn),熏得路過的太監(jiān)們直捂鼻子,繞道而行。
她更是在自己的庭院里,直接劃出了一片空地,用白石擺了個簡易的靶子,每日清晨傍晚,都要拉弓練習(xí)。那弓弦震動的嗡鳴聲,和利箭破空時的尖嘯,成了攬月閣最獨特的背景音樂,讓周圍宮殿的貴人們心驚肉跳,紛紛派人打探,這位突厥公主到底是什么來頭。
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后宮。
“聽說了嗎?那位突厥公主,把陛下賞賜的鮫人淚珠簾,拿去當(dāng)彈弓的彈子打了!”
“何止啊!我聽說她嫌床榻太軟,睡不踏實,直接命人把床拆了,在地上鋪了張狼皮毯子就睡!”
“天吶,這哪里是公主,分明是個野人!”
一時間,宮中對朵顏的議論,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派。
大部分養(yǎng)在深宮的妃嬪貴婦,對她鄙夷到了極點,認(rèn)為她粗鄙不堪,簡直是玷污了皇宮的貴氣。
但也有少數(shù)久在宮中,見慣了虛偽與矯飾的宮人,私下里卻對這位公主,生出了幾分異樣的羨慕。
她們羨慕她的無拘無束,羨慕她的理直氣壯,羨慕她能將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地掛在臉上,活得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真實而灼熱。
這些議論,自然也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武則天的耳中。
上陽宮內(nèi),香爐里飄著裊裊青煙。
武則天正批閱著奏章,聽著心腹宦官的稟報,她頭也未抬,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烤全羊?狼糞?拆了床榻?”她放下朱筆,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這丫頭,倒是有幾分她父親當(dāng)年的樣子,像一頭關(guān)不住的野馬?!?br />
“陛下,宮中多有非議,說……說此舉有失國體,是否要奴婢去敲打一番,讓她收斂些?”宦官低聲請示。
“不必?!蔽鋭t天呷了一口茶,鳳目中閃過一絲深邃的精光,“水至清則無魚。這后宮,死氣沉沉得太久了,放一條活蹦亂跳的鯰魚進來,攪一攪這潭死水,豈不是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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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宮墻,落在了遙遠(yuǎn)的兵部官署。
“再者說,朕不是給她找了個‘地主’嗎?客人不舒心,自然該由地主來解決。朕倒要看看,朕的陸愛卿,要如何馴服這匹來自草原的烈馬。”
宦官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天后的深意。
這哪里是給突厥公主下馬威,分明是給那位新晉的陸侍郎,設(shè)下的一道考題。
而此刻,正在被考驗的陸羽,正坐在自己的書房里,面前攤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