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微走到他跟前，將捧著的茶盤放到近前的茶幾上，取了茶盞，遞到他近前。

  他慢騰騰地接過茶盞，送到唇邊之前，拇指一拂蓋碗，茶的清香便溢出來。

  單手如此，不是常年伴著茶的人做不到。徐幼微緊張地望著他，只怕他挑剔茶不好，又要攆自己走。

  然而，都沒到他品茶的時(shí)候，他的火氣就壓不住了：

  他將茶盞移開些，凝眸端詳著左手。手臂麻木僵滯，這手也不再穩(wěn)定。茶盞在他手里微不可見地晃著，顫著。

  徐幼微見他神色不對(duì)，卻是不明所以，心里慌得厲害，下意識(shí)地盯住牢他的左手。

  孟觀潮星眸微瞇，手中茶盞送出，要她收回去的樣子。

  徐幼微心頭五味雜陳，剛要上前去接，他卻緩緩一反手。

  他睨著她，讓茶盞哐啷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徐幼微睜大眼睛，低呼漫出口之前，死死地咬住唇。硬著頭皮對(duì)上他視線，驚覺他眼神已很是暴躁。

  她完全懵住了，不知也不敢再做什么，雙手絞在一起，無措的站在那里，更不敢再看他，低下頭，看著腳尖。

  被嚇壞了的樣子。

  可她明明不是這樣的，不管遇到何事，不論是何心緒，言行仍能鎮(zhèn)定從容。這對(duì)于大家閨秀，形同本能?？偛荒苷f，病了兩年，便失了十幾年的好涵養(yǎng)。

  涵養(yǎng)……他才是最沒涵養(yǎng)的那一個(gè)。

  孟觀潮自嘲地牽了牽唇，審視她片刻，“松嘴?！?br />
  “……？”她用了點(diǎn)兒時(shí)間才會(huì)意，咬住下唇的牙齒松開來，隨后，覺出了疼，也愈發(fā)地六神無主。

  他不耐煩地吁出一口氣，“你恨我？”很多時(shí)候，畏懼與恨意并存。

  “什么？”徐幼微驚訝，抬眼望他。

  他搭在靠背上的右手吃力地抬了抬，又放下，忽而輕輕一笑。

  那笑容憑誰看到，也得承認(rèn)過于賞心悅目。可在這當(dāng)口，前腳發(fā)脾氣、后腳發(fā)笑，只讓徐幼微瘆的慌，而比起這些，她更覺困惑、委屈的是：“我怎么可能恨你？”

  “那你是在唱哪一出？”孟觀潮問，“你看著我的眼神，就像兔子看著狼?！?br />
  “……”徐幼微低下頭，又不自覺地咬住了唇。這是她無法解釋清楚的事。前生一幕幕在腦海閃過，心酸難忍。

  “過來。”孟觀潮命令她。

  她走到他面前。

  孟觀潮探手捏開她牙關(guān)，松手后道，“總咬自己是什么毛病？”之前留下的牙印都還沒褪，就又往死里咬上了，“再咬就給你上嚼子?！?br />
  “……”只是擔(dān)心她會(huì)疼吧？她笑了，噙著喜悅與無奈。

  隨著她笑靨清淺的綻放，孟觀潮那點(diǎn)兒火氣就沒了影蹤，“壞習(xí)慣。要戒掉?！?br />
  徐幼微弱弱地辯解：“剛添的，以前沒這習(xí)慣。”這是真的。

  “……我嚇得你，對(duì)不住了?！?br />
  徐幼微沒敢再咬嘴唇，心里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根。辯解什么呢？這是再一次提醒他，自己畏懼到了什么地步。惱恨之余，卻是急中生智，訥訥道：“從我醒轉(zhuǎn)第二日，你就懶得理我了?！?br />
  “是你先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

  她底氣不足地跟他說車轱轆話：“你先不理我的……”

  孟觀潮氣樂了。

  徐幼微恨不得孟文暉憑空消失，但在此刻，倒不介意拿他被罰的事做借口：“……親朋來看望的時(shí)候，少不得提起，有人順帶著提了提挨五十軍棍是怎樣一副慘相……”

  孟觀潮磨著牙問：“誰那么缺心眼兒？”怎么能跟她說那種事？

  徐幼微低眉斂目，“要是說了，你就連那個(gè)人一并罰？”

  孟觀潮沉默片刻，笑，“算了。就為這些？”

  “嗯?！毙煊孜⒂昧c(diǎn)頭，心里則在鄭重發(fā)誓：往后，千萬要克制好情緒，不能再于無意之中刺傷他。說起來，若是自己換成他，不知道要多難過，多心寒。

  “只是——”孟觀潮遲緩地對(duì)她伸出左手。

  徐幼微將右手放到他手上，動(dòng)作不疾不徐。其實(shí)有些不自在，但是，她更想知曉他的情形有多壞。

  他手心灼熱，但指尖冰冷。

  她心里難受得厲害，卻不敢打岔，便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漂亮的大眼睛似是會(huì)說話，無聲地講述她有多擔(dān)心、多難過。孟觀潮看得分明，卻無心貪圖被關(guān)心的好光景，斂目看著彼此的手，“我固然不是每日都如今日，也絕不是你醒來時(shí)看到的那樣?！?br />
  徐幼微說：“我知道?！?br />
  “以前，你只是小五。如今，你是孟四夫人?！?br />
  “是，我明白?！?br />
  “后悔沒有？”他抬了眼瞼，看著她。

  “沒。當(dāng)然沒有?！彼龘u頭，語聲輕而堅(jiān)定。

  他眼神變得十分柔和，唇角揚(yáng)了揚(yáng)，“這樣最好。反正后悔也沒用。”

  得不到的，絕不覬覦；得到的，絕不放手。他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