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暮客笑著掏出三清鈴，輕輕一晃。

  叮鈴鈴……

  白皚皚的雪山上一聲狼嚎。一塊冒著熱氣的黑石上有個洞口，伸出一個腦袋，和兩個金黃的眼珠。

  那天妖展翅而飛，咧咧風(fēng)聲中收緊雙爪。

  地面鵝毛大雪中，一只綠色眼眸的雪豹抬頭望。與樹同高的身體匍匐在地，輕輕搖晃。

  噌……

  大雪中揚起沙塵。

  雪豹如墨痕躍向云頭，一口咬住了天妖脖頸……

  云層中蔓延著尖銳的戾鳴。

  楊暮客一手持著三清鈴，一手托著天地文書。與周上國相關(guān)的氣運化作一根絲線，半空飄蕩著。

  至秀真人靜靜給楊暮客添茶，另一只手半空一劃。一幅山中大雪的畫卷將絲線收容。

  “師叔，喝茶。”

  玉書和三清鈴皆是化作靈光消散，楊暮客端起茶杯吹了口氣。

  “將這一番因果交給至秀真人，貧道當(dāng)真是一身輕松?！?br />
  至秀真人當(dāng)下給自己倒茶，水霧之后眼波流轉(zhuǎn)，額前數(shù)根青絲垂下，輕聲道，“師叔哪里話，咱們本就該相互照應(yīng)……”

  楊暮客沉悶地說，“我這人笨拙，不似你們真人踏沙無痕，踏水無聲?！?br />
  “師叔莫言。我天道宗氣量沒您想的那么小，晚輩與您結(jié)交，算不得什么事兒。您若再說下去，便是咱倆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惹人不快的。”

  楊暮客端起茶杯，“喝茶……慶賀我倆，當(dāng)下和而不同?！?br />
  至秀巧手撥弄，桌上茶壺茶杯換過一遍。

  “師叔此回看看這北地風(fēng)光，好好記下來，待來日看看師侄做得如何，到底合不合您心意……”

  楊暮客茫然地看看手中空空如也，笑著道一聲，“好?！?br />
  只見至秀提壺倒水，嘩嘩流水落在杯中呼嚕嚕響。好似永遠(yuǎn)都裝不滿。

  杯中水面旋轉(zhuǎn)，卷起世間顏色。

  大雪茫茫。

  楊暮客拿著拂塵變作一把傘，站在至秀身旁。至秀抬眼看他，道一聲多謝。

  倆人在云頭漫步，一座座城池亮著燈光。

  “師叔可知我九景之法原理？”

  楊暮客輕輕搖頭。

  “九景之法乃是脫胎于九宮之術(shù)。您修混元道，五行八卦用得最是擅長，只要定下中宮，我等九景之術(shù)于您眼中不過小道爾。”

  楊暮客岔開話題，指著遠(yuǎn)方，“南方那座雪山，就是冰夷龍種的巢穴吧?！?br />
  “確實是龍子所在之地?！?br />
  楊暮客齜牙一笑，“當(dāng)年有人耳畔告訴我陰陽合和之術(shù)，欲要引我入歧途……那白猖聽了誰人命令？”

  “你怕是誤會了。陰陽合和也是正道，龍子性情直率，想來并非惡意。上清出自太一，本就有鉛汞和合之術(shù)。也不算引您誤入歧途。”

  “嗯。貧道信了?！?br />
  楊暮客隨著至秀真人一路游覽，看著昏暗中的人間百態(tài)。

  府衙官吏提著燈，監(jiān)督著差役用木車推開城中大雪。差役搓著凍紅的雙手，額頭汗珠滴落成冰。彎腰下去腳上一滑，哈哈大笑著將木車推到街道盡頭。

  鑼聲一響，衙門放糧。

  長長的隊伍，地面有冰層黏住了草鞋。

  山中虎豹踩著雪地?zé)o聲，留下一排腳印，叼著獵戶消失在大學(xué)之中。

  小鎮(zhèn)的學(xué)堂中有郎朗讀書聲，先生給爐子填了一塊碳。

  學(xué)生的家里有老母親殺了一只兔子，將兔子供奉在邪神塑像前頭。

  咔嚓一聲，邪神塑像裂開，冰碴慢慢爬上桌沿。那石頭塑像滑落在地，碎成渣滓。

  “劉二家的，快點兒出來。城里放糧啦，再不快點兒趕不上趟了！”

  那婦人顧不得地上的殘渣，披上滿是補丁的厚襖頂著風(fēng)雪出門。這大雪天，好暗，好冷。

  狂風(fēng)吹得云層翻涌，越來越多的水炁下落。

  咕嚕嚕，杯中茶水終于斟滿了。

  至秀真人把茶杯推到楊暮客面前，“師叔嘗嘗這一杯……”

  楊暮客一飲而盡，苦味綿長，沒有回甘。他幾乎要嘔出來，忍了許久才問，“此茶叫什么名字？”

  “師侄還沒來得及起名。這周上國文廟中供著師叔俗道的道號，不若師叔起一個？”

  楊暮客苦笑一聲，“便叫它酸甜辣湯。無苦才好……苦得我牙酸嘴辣，就想吃一口甜的?！?br />
  至秀真人終究是被他逗笑了，“好名字，師叔果真有趣。”

  從靈秀峰離開，來到山腳下。楊暮客一拋拂塵變作一匹馬，騎在馬上奔著停車的地方趕過去。

  下馬后他把凈參拉到一旁，“你回吧。周上國與此地的是非貧道再不過問，若你家國主仍是心虛，便跟國神祈愿去。國神應(yīng)驗，他自是心中有數(shù)。國神不靈，告訴他準(zhǔn)備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