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們在畫舫上聊了很久。

  程明遠(yuǎn)說他小時(shí)候在西湖邊長大，最喜歡春天的柳絲、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冬天的斷橋殘雪。

  而楚清瑤說她自小在朝陽城，見慣了風(fēng)沙與將士的鎧甲。

  然而第一次來江南時(shí)，才知道原來雨是軟的，風(fēng)是香的，連湖水都帶著溫柔的暖意。

  程明遠(yuǎn)聽了，便笑著說：“等我休沐時(shí)，帶你去靈隱寺看桂花吧，那里的桂樹漫山遍野，到了秋天，整個(gè)山都飄著桂香，比外祖家的還要濃?！?br />
  楚清瑤當(dāng)時(shí)沒敢接話，只低頭摩挲著畫的邊角，心里卻悄悄記下了這句話。

  靈隱寺的桂花，該是怎樣的景象呢？是不是漫山遍野的金黃，風(fēng)一吹，桂花便像雨一樣落下，落在發(fā)間、衣襟上，連呼吸都帶著甜意？

  “那后來您離開江南的時(shí)候，程公子有沒有來送您呀？”羽青聽得入了迷，湊得更近了，手里的蜜餞碟都忘了放下。

  楚清瑤的目光飄向屋角的妝奩——那是一個(gè)紫檀木的妝奩，上面雕著纏枝蓮紋，是外祖送她的生辰禮。

  但是在妝奩最下層的抽屜里，藏著一個(gè)小小的畫盒，里面放著程明遠(yuǎn)送她的兩幅畫：一幅是那日的《荷風(fēng)圖》，另一幅則是她離開前一日，程明遠(yuǎn)特意送來的《桂湖煙雨圖》。

  “他來送了。”楚清瑤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懷念：“我離開江南的前一日，他冒雨來了外祖家，手里拿著那幅《桂湖煙雨圖》。

  畫里是江南的桂湖，雨絲斜斜落在湖面上，岸邊的桂樹開得正好，他還在畫的角落題了一行小字——‘桂香留客住，煙雨憶君歸’?！?br />
  楚清瑤還記得那天雨下得很大，程明遠(yuǎn)的長衫都被打濕了，卻緊緊護(hù)著懷里的畫。

  他把畫遞給她時(shí)，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不舍：“楚姑娘，此去朝陽城路途遙遠(yuǎn)，你多保重。

  若有機(jī)會(huì)，我真想看看朝陽城的模樣，看看不一樣的落日，看看你說的能擋風(fēng)沙的鎧甲?！?br />
  楚清瑤接過畫，心里滿是不舍，卻只說了句“程公子也多保重”。

  她以為這一分別，便是千里相隔，再難相見。

  他在京城翰林院任職，她回朝陽城將軍府，身份懸殊，又隔著千山萬水，哪有那么容易再相遇？

  可她沒想到，今日母親竟說，外祖來信，要讓程明遠(yuǎn)來朝陽城走走，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真的能再見面？

  “小姐，您看！”羽青突然指著窗臺(tái)，語氣里滿是驚喜：“妝奩的抽屜沒關(guān)嚴(yán)，畫盒的角露出來了，是不是放著程公子送您的畫呀？”

  楚清瑤順著羽青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紫檀木妝奩最下層的抽屜確實(shí)半開著，一個(gè)淺棕色的畫盒露在外面，正是放著《桂湖煙雨圖》的那個(gè)。

  她起身走過去，輕輕拉開抽屜，取出畫盒。

  畫盒是梨花木做的，上面還刻著小小的桂花瓣紋，是程明遠(yuǎn)親手雕的。

  楚清瑤打開畫盒，取出那幅《桂湖煙雨圖》，燈籠的光灑在宣紙上，畫里的桂湖、煙雨、桂樹都清晰可見，程明遠(yuǎn)的字跡清秀有力，“桂香留客住，煙雨憶君歸”這行小字，像帶著江南的溫度，落在她的眼底。

  指尖輕輕拂過畫中的桂樹，楚清瑤忽然想起母親下午說的話：“你外祖來信說，程明遠(yuǎn)近日會(huì)來朝陽城，他想看看邊關(guān)的模樣，也想……來咱們家坐坐?！?br />
  若是他真的來了，她該跟他說些什么呢？

  是說朝陽城的石榴比江南的甜，還是說將軍府的桂花也很香？

  是問他靈隱寺的桂花是不是真的漫山遍野，還是說她把他送的畫都好好收著，連畫盒上的桂花瓣紋都沒沾過一點(diǎn)灰塵？

  “小姐，您又臉紅啦！”羽青湊過來，看著她眼底的笑意，忍不住笑道：“程公子人又好，又有才學(xué)，對您還這么上心，他要是真來朝陽城，您可得好好跟他聊聊，別總害羞呀?！?br />
  楚清瑤輕輕合上畫盒，把它放回妝奩里，指尖還留著宣紙的微涼。

  她走回石桌旁坐下，拿起一塊羽青剝好的青梅蜜餞，放進(jìn)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卻沒壓下心里的暖意。

  夜色漸深，院中的桂香更濃了，燈籠的光里，桂花瓣簌簌落下，落在石桌上、落在她的裙擺上，像江南的雨，溫柔地裹著她的心事。

  “羽青，你說……他來朝陽城的時(shí)候，會(huì)不會(huì)喜歡這里的桂花？”楚清瑤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點(diǎn)少女的忐忑與期待：“朝陽城的桂花沒有江南的多，卻也很香，尤其是清晨的時(shí)候，帶著點(diǎn)露水的清甜?！?br />
  羽青笑著點(diǎn)頭，把桂花茶推到她面前：“肯定會(huì)喜歡的！程公子連江南的桂香都記著，咱們將軍府的桂香這么特別，他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再說了，有小姐您陪著他，他肯定更開心——您可以帶他去看朝陽城的落日，去嘗朝陽城的石榴，還可以跟他說您在邊關(guān)聽來的故事，他不是想看落日嗎？”

  楚清瑤沒再說話，只望著院中的桂樹，嘴角的笑意慢慢散開。

  她想起江南的雨、西湖的荷、外祖家的畫、程明遠(yuǎn)溫和的笑，又想起眼前的桂樹、將軍府的燈籠、楚清顏的打趣、母親的話，心里忽然覺得，或許有些相遇，不是偶然。

  有些惦念，也不會(huì)被山水隔斷。

  就像那江南的桂香能飄進(jìn)朝陽城的夜色里，程明遠(yuǎn)的心意，也能跨越千里，落在她的心底。

  遠(yuǎn)處傳來楚母喚翠翠的聲音，大概是在叮囑明日要去綢緞莊看嫁衣料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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