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楚清瑤的回憶1
將軍府的晚膳總帶著煙火氣與暖意。
楚母燉的蓮子羹還在陶碗里冒著細白熱氣,楚將軍與景淮初討論京城府邸的話語落在青瓷茶杯里,濺起細碎的茶沫。
楚清顏正湊在景淮初身邊,指著了望塔圖紙上的銅軸結(jié)構(gòu),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連說話都帶著雀躍:“你看這里,若換了精煉黃銅,至少能再省兩成力!”
楚清瑤捧著溫?zé)岬拇赏?,小口啜著蓮子羹,目光掠過滿桌的熱鬧,心里卻悄悄漾著幾分羞赧——方才楚清顏夾著一塊桂花糕湊過來,笑著說:“阿姊,等程公子來朝陽城,我?guī)湍銌査膊幌矚g吃咱們府里的桂花糕?!?br />
楚清顏說完后,卻是惹得滿桌人都笑起來,她的臉頰至今還帶著未散的熱度。
待眾人吃得差不多,楚清瑤見楚清顏還在跟景淮初研究圖紙,便悄悄放下瓷碗,對身后的羽青輕聲道:“咱們回院吧,別在這兒打擾他們了?!?br />
羽青連忙應(yīng)著,提起那盞繪著蘭草的白紗燈籠,暖黃的光透過薄紗,在青石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路過楚清顏的小院時,廊下的紅燈籠還亮著,楚清顏的笑聲伴著晚風(fēng)飄過來,脆生生的:“阿姊走慢些呀,等程公子來了,我定要讓他給你畫幅朝陽落日圖!”
楚清瑤的腳步猛地一頓,耳尖瞬間燒了起來,連忙加快步子,連裙擺掃過墻角的蘭草葉,帶起幾片碎葉都沒察覺。
楚清瑤的院子里,四株桂花樹正處在盛花期。
夜色像浸了蜜的墨,將滿院的桂樹裹得溫柔,細碎的黃花綴在墨綠的枝葉間,風(fēng)一吹,便簌簌落下,沾在發(fā)間、袖角,連呼吸都裹著清甜的桂香。
羽青把燈籠放在石桌上,又從廚房端來一壺溫好的桂花茶,瓷壺剛落在桌上,便有淡淡的茶香漫出來,與院中的桂香纏在一起。
“小姐,喝杯茶暖暖吧?!庇鹎喽自谑逝?,替她剝著碟子里的青梅蜜餞,抬頭見楚清瑤指尖捏著茶杯沿,臉頰還泛著紅,忍不住打趣:“方才清顏小姐那么一說,滿桌人都看著您呢,將軍還笑著說‘瑤兒要是喜歡,爹就去跟周老先生提一句’,您當(dāng)時臉都紅到耳根啦!”
楚清瑤輕啜了一口桂花茶,溫?zé)岬牟杷^喉嚨,卻沒壓下臉頰的熱度。
她望著燈籠光里緩緩飄落的桂花瓣,耳邊又響起楚清顏的話:“外祖說程公子是翰林院編修,人品才學(xué)都好”。
而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顆溫潤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那些藏在江南煙雨里的日子,便順著這漣漪,慢慢浮了上來。
“羽青,你還記得去年咱們剛到外祖家時的模樣嗎?”楚清瑤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懷念,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上的纏枝蓮紋:“那時候剛?cè)肭?,外祖家的桂樹比這兒多,一進院門,滿鼻子都是桂香,連窗臺上都落滿了黃花?!?br />
羽青點點頭,把剝好的蜜餞放進碟子里,笑道:“怎么不記得?小姐當(dāng)時還說,江南的桂香比朝陽城的軟,落在身上都像帶著水汽。
您還在桂樹下擺了張畫案,畫了整整三天的《桂雨圖》,外祖見了,還說要把畫掛在書房里呢。”
楚清瑤的目光落在石桌的木紋上,仿佛又看見江南外祖家的那座宅院——黛瓦白墻爬滿了青藤,墻角的石井欄上刻著模糊的“周”字,井邊的桂樹枝椏伸得老高,枝椏間掛著個小小的銅鈴,風(fēng)一吹,便發(fā)出“叮鈴”的輕響。
外祖是江南有名的儒士,書房里藏著滿架的古籍字畫,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花梨木畫案,案上常年放著她慣用的狼毫筆與徽墨,松墨的香氣混著宣紙的氣息,是她在朝陽城從未有過的雅致與安穩(wěn)。
她與程明遠的相遇,便是在那間飄著墨香的書房里。
那是去年暮春,江南剛下過一場綿密的小雨。
雨絲像被揉碎的銀線,斜斜織在黛瓦上,順著瓦檐滴下來,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洼。
楚清瑤坐在書房的窗邊,正臨摹外祖珍藏的《煙雨江南圖》——那是元代畫家吳鎮(zhèn)的真跡,墨色濃淡相宜,遠山隱在煙雨里,透著幾分空蒙。
她剛蘸了淡墨,想補畫遠山的輪廓,就聽見院外傳來外祖爽朗的笑聲:“明遠,快進來,我這孫女兒今日正好在臨摹古畫,你們年輕人定能聊到一塊兒去!”
楚清瑤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抬頭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月白長衫的男子跟著外祖走進來,長衫的下擺沾了些細雨的濕氣,卻依舊平整挺括。
他身姿挺拔,眉目溫和,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墨晶鏡,手里抱著一卷用藍布裹著的字畫,腰間系著一塊溫潤的羊脂白玉佩,走路時玉佩輕輕晃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男子走到畫案前,先是對著外祖躬身行禮,聲音清潤如江南的溪水:“晚生程明遠,見過周老先生?!?br />
而后才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楚清瑤攤開的畫紙上,眼底閃過幾分欣賞,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和:“姑娘這幅臨摹,筆法很是細膩,把江南煙雨的朦朧感抓得極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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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遠山的墨色,若再淡上三分,用‘破墨法’暈開,或許更能顯出水墨山水的空蒙意境。”
楚清瑤當(dāng)時正有些拘謹,聽見這話,連忙低頭看向自己的畫——遠山的墨色確實稍重,像一塊壓在紙上的云,少了幾分靈動。
她臉頰微紅,連忙放下筆,起身福了福身,聲音輕輕的:“多謝公子指點,清瑤受教了?!?br />
外祖在一旁笑著擺手,拉過程明遠的手,對楚清瑤道:“瑤兒,明遠是翰林院的編修,也是我老友程學(xué)士的孫子,才學(xué)出眾得很,尤其擅長畫山水。
你不是總說想精進畫技嗎?往后多跟明遠請教,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