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那天午后,太陽毒得厲害,柏油路冒著熱氣,巷子里人來人往。
宋斯年把搪瓷盆放到桌上,里面是一層層冰棍,用碎布蓋著,冒著白氣。
“冰棍,三分一根,不憑票!”
聲音一喊出去,立刻引來一圈人。
有人咽口水:“不憑票?”
“真的?這年頭哪有不憑票的東西?”
宋斯年當眾掀開布,冰棍雪白,寒氣沖出來。幾個學生頓時擠上前:“來兩根!”
冰棍一入口,涼透心肺。有人忍不住喊:“比國營的還冰,還甜!”
隊伍瞬間排起來。
阮時苒忙著收錢,手指都快跟不上。三分、六分、一毛二……短短半個時辰,盆子見底。
小孩吃得滿嘴是霜,大人們眼睛都亮:“這倆學生還真有門道!”
等人群散去,桌上只剩下幾根快化了的冰棍。
阮時苒用布擦了擦手,忍不住笑:“比賣汽水還快?!?br />
宋斯年把錢袋塞到她懷里,笑得淡,卻帶點壓不住的自豪:“我就說,總能找路子?!?br />
兩人對視一眼,心里都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暢快。
可暢快沒維持多久。
第三天,巷口剛擺開,就來了兩個人。不是同行,是居委會的干部,穿著灰布衫,手里夾著公文包。
“誰讓你們在這兒賣東西的?”為首的板著臉,聲音不大,卻冷得厲害。
人群立刻安靜下來,議論聲四起。
“麻煩來了……”
“這下怕是要關攤。”
宋斯年站直,迎上去:“同志,我們就是賣點冰棍,價錢公道,不坑人?!?br />
干部冷笑:“不坑人?你們影響治安風氣,學生娃不好好念書,在這搞投機倒把!”
那幾個字像石頭一樣砸下來,壓得四周氣氛死沉。
阮時苒心口一緊,正要開口辯解,卻被宋斯年攔住。
他盯著干部,語氣不卑不亢:“同志,我們賣的是冰棍,不是投機。大家吃得高興,三分錢一個,比國營便宜。要是算罪,那我們認,可要真說影響風氣……您問問他們?!?br />
他一轉(zhuǎn)身,看向圍觀的人群。
那一瞬間,阮時苒心跳亂了。
沉默片刻,有人站出來,是個工廠的年輕人:“他們賣得實在,價錢公道,我支持!”
又有學生喊:“人家辛苦,不偷不搶,不該說風氣壞!”
聲音一個接一個,像火苗一樣燎開。
干部臉色更黑,冷聲道:“行,你們等著。學校要是知道了,看你們怎么交代!”
話一丟,轉(zhuǎn)身走了。
攤子沒被當場沒收,可空氣里壓著一股沉沉的緊張。
阮時苒手心全是汗,看著人群漸漸散開,忍不住低聲:“要真被學校點名……你以后怎么辦?”
宋斯年盯著她,眼神極深:“你呢?你會怕嗎?”
阮時苒喉嚨哽了一下。想說“怕”,卻又說不出口。
她只是抬眼,盯著他被汗水打濕的睫毛,心里忽然一陣酸熱。
那天傍晚,收攤的錢不算多,可比任何一天都沉。
兩人一起走回宿舍,沒人說話。
走到樓口,宋斯年忽然停下,聲音壓得極輕:“苒子,要真有一天,攤子開不下去了……你還會站在我旁邊嗎?”
阮時苒腳步一頓。
去食堂不走操場,走教學樓旁邊那條狹窄小道;水不開在宿舍里上,改成在圖書館邊那口老井接;連回宿舍的時間都刻意挑在人少的時段。
她沒有說出口,但她知道自己在躲——
她不想再一次“讓他幫她扛”,她想自己先把那口氣咽下去。
可事實證明——
躲人這件事,本來就是宇宙最不聽話的一門學問。
第一天中午,她特意提前十分鐘下樓去打飯,以為能躲開人群。
剛走到打菜窗口前,身后有人遞過來一個鋼盆:“排我前面吧,你腿短走得慢?!?br />
她手一僵,轉(zhuǎn)頭——
宋斯年。
兩人對視半秒,都沒說話。
她沒接他的飯盆,只把自己的往前推了一下,一聲不吭地繼續(xù)排隊。
他也不惱,站在她身后,一言不發(fā)。
食堂打菜的師傅看見他們倆,一邊舀菜一邊笑:“上次寫你們倆那小報我還留著呢——你們今天怎么不并排站?”
兩人都沒接話。
只有鐵勺“哐哐”敲著盆底,空氣別扭得能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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