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黃昏前雨住,空氣濕涼。北坡看更,是硬仗。
夜色剛壓下來,段根生已在坡頂?shù)戎?。北坡是塊斜地,靠著溝壑生樹,下面是甘薯和一片晚玉米,容易藏人。三人沒點燈,只用黑布把煤油燈罩住,留一線光。
“先布兩道‘響弦’,一高一低?!比顣r苒壓低聲音,“再把第三道放在坡頂斜面,角度沖溝邊,誰上來,先響上面那根?!?br />
段根生看她一眼:“你這腦子,能去當(dāng)參謀?!彼f的是半真半玩笑。
“我只會擺線?!彼?,把竹片按進(jìn)泥里,指尖快得像織網(wǎng)。
風(fēng)從溝里灌上來,衣角冷得直抖。宋斯年把自己的外衣一把搭到她肩上,她偏頭瞪他:“你冷不冷?”
“我熱?!?br />
“騙誰?”
“騙你?!彼托Γ瑓s不拿回去。
遠(yuǎn)處忽然有一串極輕的腳步。三人屏息。下一息,“嗒”——上面那道線先響了,隨即第二道“啪”的一聲脆響,泥面被鞋底一壓,留下一串半月形印。步伐快,卻亂。
“不是熟手?!倍胃職?。
“等他下坡?!比顣r苒壓手,示意不動。果然,黑影不敢上頂,繞著斜面滑向溝邊。第三道線沒響——那人繞開了,那就不止一人。第二個?她心里一緊。
“右邊。”宋斯年忽地扯她臂膀,手像鋼鉗一樣穩(wěn)。話音未落,右側(cè)草叢里“嗒”的一聲破皮響——是她預(yù)備的備用線。
“動!”段根生低喝,三人一左二右兜過去。黑影猛然竄起,踩爛草根,直往溝下跳。宋斯年身形極快,一記掃腿把人橫生生抽倒,柴刀橫在喉下:“不許動!”
燈光罩子掀開一指縫,冷光一斜。面孔是陌生的,外地人。鞋底紋路寬而淺,正是“八字步”的同伙。
阮時苒蹲下,用布片從鞋邊擦了一點泥,指尖一搓——細(xì)小的白色顆粒在泥里發(fā)亮。她抬眼:“鹽。鞋底粘的不是我們這邊的井土,是曬場邊的鹽堿。黃橋那邊?!?br />
段根生瞇起眼:“你還會驗?zāi)???br />
“書上看過?!彼涯啻晟ⅲ安皇潜敬迓??!?br />
“押人?!倍胃宦暳钕?。
比起南溝口,這一回更利落。她要的不只是抓人,是沿著線把‘外來’的路定死。
人押到大隊部的臨時屋里,外頭已經(jīng)圍上人。一傳十十傳百:“北坡又逮著一個!”
“這回怕不是一條線上的——”
“看樣子,真不是我們村的!”
懷疑像霧一樣被風(fēng)撕開,露出一個清晰的方向。
劉會計把桌子一拍,翻出本子,眼皮都不抬:“再加兩分工。還有,那張書桌和煤油燈——長期借用?!?br />
“會計你別亂批,”有人打趣,“再借人家怕是要成‘公家書屋’了?!?br />
“怕啥?”劉會計哼,“人家記值更、教響弦、抓賊,我借她燈借她桌——我心甘情愿。”
徐前進(jìn)也在旁邊笑:“這回誰再嚼舌根,我先扣他工分?!?br />
這話不是說給誰聽,是說給所有風(fēng)聲聽。
夜深散場,回院時,槐樹在黑影里輕輕搖。宋斯年把扁擔(dān)靠門,順手把她肩頭外衣提回來給自己披上,隨口:“借灰還土?!?br />
“啥?”她沒轉(zhuǎn)過彎。
“燈和桌。”他伸手彈了彈桌角,“借灰還土,借出去的,遲早要換回——最好換成你要的‘時間’?!?br />
她笑:“你還會掉書袋?”
“跟你學(xué)的?!?br />
他彎腰把火點著,煤油燈“噗”的一聲亮起。淡金色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拉長在墻上,靜靜重疊。
她把書翻開,鋼筆尖在紙上劃過,寫下幾行字:
“響弦法推廣:成。
北坡路:鹽堿、黃橋方向。
榆樹灣:票只出不收錢,下一次只看‘線頭’不碰‘貨’。
目標(biāo):把‘路’握在手里,糧握在手里,人心握在手里?!?br />
寫到最后,她頓了頓,又添一行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小字:
“燈油:劉會計。針線:修傘老頭。菜苗:李嬸。——人情簿?!?br />
彈幕一閃:
【她在記“人情賬”,這才是最狠的掛。】
【燈油、針線、菜苗——每一筆都能在關(guān)鍵時候換護(hù)身?!?br />
【爽點不是一招打臉,是一層層織網(wǎng)。】
她合上本,燈影蜿蜒。宋斯年靠在門框上看她,忽然笑:“大小姐,打算什么時候用上那半斤白面?”
“等有人生病?!彼肓讼耄鞍疽恍⊥朊鏈?,比一筷子干糧管用。”
“作孽?!彼麌@,“你這樣,人心早晚都被你勾過去。”
“你?”她挑眉。
“我已經(jīng)過去了?!彼柤纾娌桓纳?,“在我這兒——你永遠(yuǎn)是大小姐?!?br />
窗外風(fēng)聲翻過槐樹葉,像一面輕輕晃動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