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濃稠的墨汁，悄然浸染清平村的每一寸土地。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王家堂屋的土墻上搖曳，將晃動的樹影拉得老長，仿佛是時光留下的斑駁印記。李曉聰剛收拾完碗筷，指尖還殘留著洗碗水的溫熱，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氣縈繞不散。王伯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煙霧繚繞間，老人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欲言又止，每一道皺紋里都藏著未說出口的話語。

  “兒子，來坐?！?王伯磕了磕煙袋鍋，煙末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他往長凳挪了挪身子，讓出的空位還帶著體溫，仿佛在傳遞著無聲的關懷。李曉聰挨著坐下時，聞到老人身上淡淡的汗味混著柴火氣息，那是獨屬于勞動者的味道，質(zhì)樸而溫暖，讓他內(nèi)心泛起一陣莫名的感動。

  堂屋的老座鐘突然發(fā)出 “咔嗒” 一聲，仿佛打破了某種沉寂，在靜謐的空氣中格外清晰。李曉聰垂著頭，盯著自己補丁摞補丁的布鞋，腳趾在鞋里不安地蜷縮。他心中忐忑，猜想著王伯肯定要談今天大劉來鬧事的事，或者是他切菜時笨手笨腳的模樣，每一個可能都讓他緊張不已。可出乎意料的是，王伯粗糙的手掌輕輕落在他肩頭，像一片秋天的落葉，帶著歲月的重量，卻又無比溫柔，讓他原本緊繃的身體微微一震。

  “最近，村里的老槐樹都在議論你?！?王伯的聲音像村口的老井，低沉而悠遠，每一個字都仿佛從深深的井底緩緩升起，“說那個總翻墻逃課的混小子，現(xiàn)在天不亮就幫李奶奶挑水，連張老師都夸你數(shù)學作業(yè)本寫得比姑娘家的繡花還工整?！?br />
  李曉聰猛地抬頭，撞進王伯渾濁卻明亮的眼睛里。燈光下，老人眼中的欣慰幾乎要溢出來，那目光如同春日的暖陽，瞬間驅(qū)散了他心中的陰霾，讓他想起今早幫王嬸提水時，木桶里晃動的月光，澄澈而美好?！鞍?，我……” 他喉嚨發(fā)緊，那些在心中排練了無數(shù)次的道歉的話，突然變得比解數(shù)學難題還艱難，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怎么也說不出口。

  突然，院子里傳來 “嘩啦” 一聲脆響，仿佛是平靜湖面被投入巨石，打破了原有的寧靜。李曉聰條件反射般站起身，身體緊繃，眼神警惕。卻見王嬸舉著掃帚沖出門去，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堅定：“哪個小崽子又扔石頭！” 月光下，幾道黑影翻墻逃走，其中一人腰間晃動的彈弓紅布條格外刺眼，像一道不和諧的傷疤，刺痛著眾人的眼睛。

  王伯重重嘆了口氣，煙袋鍋在長凳上敲出悶響，聲音里滿是無奈與感慨：“大劉那孩子，爹媽走得早，跟著酗酒的叔叔長大……” 他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回憶著什么，“就像你以前，錯不全在你?！?br />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敲開了李曉聰內(nèi)心深處的枷鎖。他的思緒瞬間回到過去，想起別墅里永遠冷冰冰的自動門，那門開合之間，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想起父母永遠在開視頻會議的書房，隔著玻璃，他只能看到他們忙碌的背影；想起自己用零花錢買通同學打架時的空虛，那種感覺如同墜入無底深淵，找不到一絲光亮。此刻，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壓制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爸，我以前太混蛋了。在城里的時候，我……”

  “別說了。” 王伯打斷他，掏出皺巴巴的手帕擦了擦煙袋嘴，動作緩慢而輕柔，“人活一世，誰沒走過彎路？就像咱后山的盤山道，看著繞得慌，走到底還是能看見太陽?！?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展開時露出幾塊烤得金黃的紅薯，紅薯表面還泛著油亮的光澤，熱氣騰騰地飄散出來，“趁熱吃，你王嬸特意給你留的。”

  紅薯的熱氣模糊了李曉聰?shù)难坨R片，他伸手摘下眼鏡，胡亂地擦了擦。咬下一口紅薯，香甜的薯肉在舌尖化開，一股暖流從胃里蔓延到全身，眼淚卻不受控制地砸在衣襟上。這味道，比記憶里米其林餐廳的法式甜點，不知要溫暖多少倍，因為它承載著滿滿的愛與關懷。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短暫的溫馨。趙虎滿頭大汗地撞開院門，胸脯劇烈起伏，臉上還帶著驚慌失措的神情：“曉聰！大劉他們在村口堵著周文軒，說要搶他新買的《數(shù)學應用題集》！”

  李曉聰猛地起身，紅薯掉在地上，他卻全然不顧。王伯卻比他更快，抄起墻角的竹扁擔橫在門口，動作干脆利落，眼神中透露出威嚴與鎮(zhèn)定：“都別動！” 老人的聲音如洪鐘般響徹小院，“曉聰，你現(xiàn)在是學生，該用腦子解決問題?！?br />
  “可周文軒……” 李曉聰急得直跺腳，手心全是汗，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周文軒被欺負的畫面，心急如焚。

  “聽我的?！?王伯將扁擔輕輕放下，從木柜深處翻出個紅布包，動作鄭重而緩慢，仿佛在打開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層層打開后，露出一枚銹跡斑斑的獎章，獎章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但上面 “抗洪英雄” 四個字依然清晰可見。“這是我年輕時當民兵隊長，在抗洪搶險時得的?！?他的眼神變得深邃，仿佛穿越回了那段崢嶸歲月，臉上浮現(xiàn)出回憶的神情，“當年我們用血肉之軀堵決口，靠的不是蠻力，是人心齊?！?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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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曉聰盯著獎章，目光灼熱而專注。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跑回房間，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寶貝的《初中數(shù)學公式大全》，又在作業(yè)本上飛速寫了幾行字，紙張在筆尖下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當他沖出家門時，王伯在身后喊道：“記得去叫張老師！” 聲音里滿是擔憂與鼓勵。

  村口老槐樹下，氣氛劍拔弩張。大劉正揪著周文軒的衣領，周文軒臉色漲紅，眼中滿是恐懼與無助，《數(shù)學應用題集》在大劉手中晃悠，仿佛在炫耀著他的 “戰(zhàn)利品”?！奥犝f你要參加縣奧數(shù)比賽？” 大劉嗤之以鼻，臉上帶著不屑與嘲諷，“就憑你也配？”

  “放開他！” 李曉聰?shù)穆曇粼谝箍罩谢厥?，堅定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他舉起手中的本子，大聲說道：“大劉，我用這本《數(shù)學公式大全》換周文軒的書，再加上我?guī)湍阊a一個月數(shù)學！”

  大劉愣住了，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眼神中閃過一絲掙扎。就在這時，張老師的手電筒光束刺破黑暗，如同破曉的曙光：“都在干什么！” 大劉臉色驟變，像只受驚的兔子，扔下書拔腿就跑，其他少年也作鳥獸散，消失在黑暗中。

  周文軒顫抖著撿起書，鏡片后的眼睛閃著淚花，聲音哽咽：“曉聰，你……”

  “走，去我家。” 李曉聰攬過他的肩膀，動作自然而親切，“王伯說，好學問要大家一起分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