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還未透進鎮(zhèn)政府窗戶，秦風已經(jīng)站在會議室里。投影儀把150米巖芯的氡元素曲線投在泛黃墻面上，泛著幽幽藍光。常務副鎮(zhèn)長叢麗麗抱著三摞資料撞開門，馬尾辮散了一半：“省環(huán)科院的檢測報告剛傳真過來，熱礦水認定書蓋了紅章！”

  “先核對德國監(jiān)測器數(shù)據(jù)?！鼻仫L扯松領帶，“秋總凌晨三點發(fā)郵件說原始數(shù)據(jù)有0.3%誤差。”

  王鐵柱蹲在墻角抽煙斗，煙圈模糊了投影光線：“八六年打鉆到98米就卡殼，斷層走向和我當年畫的差不了兩拃。”他忽然用煙桿戳了戳屏幕，“瞧這青巖層走向，跟我那本筆記第三十二頁對得上。”

  縣委副書記高建國夾著公文包闖進來，腋下文件袋還帶著打印機的余溫：“財政局整理了近五年文旅項目虧損案例，標紅的十二項必考！”他抽出一頁紙抖了抖，“尤其是云水灣那個爛尾樓，代表們肯定拿這個說事?！?br />
  “云水灣是房地產(chǎn)綁架文旅，咱們是實打?qū)嵉馁Y源開發(fā)?！鼻仫L抓起保溫杯灌了口濃茶，“讓財政所把和投資商的風險共擔協(xié)議復印三十份?！?br />
  縣人大會議廳的水晶吊燈亮得刺眼，秦風在簽到臺前被三個代表圍住。東溝鄉(xiāng)的劉代表晃著保溫杯，枸杞在茶湯里浮沉：“秦鎮(zhèn)長，我們鄉(xiāng)小學校的墻裂得能塞拳頭，你們倒有閑錢挖溫泉？”

  “去年羊鎮(zhèn)教育支出增加18%，新建了兩所希望小學?！笨h長楊文光翻開民生支出表，“您看這列——東溝鄉(xiāng)中心小學的危房改造款上月剛批，下周施工隊進場?！?br />
  “錢是撥了，建材還卡在縣物資局！”劉代表把茶杯往窗臺一蹾，“我昨兒去倉庫看了，鋼筋都生銹了！”

  “這事我記下了?！睏钗墓馓统龉P記本唰唰寫字，“散會就聯(lián)系李局長，三天內(nèi)給您答復?！?br />
  駝背的老縣長拄著棗木拐杖挪過來，拐頭包漿锃亮：“八六年我?guī)ш牽碧綍r，省里張工就說羊鎮(zhèn)地下埋著金湯！”他從舊中山裝口袋掏出泛黃工作證，“當年省領導來視察，親口說‘青河要守住地熱寶貝’！”

  “您老還記得鉆探車陷進泥坑的事不？”王鐵柱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指甲縫里還沾著巖粉，“那會兒咱們用老牛拉絞盤，三天才打出十米?！?br />
  老縣長哈哈大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你小子偷喝柴油暖身子，拉了兩天肚子！”

  下午兩點半，全息投影儀在會場中央亮起。秦風握著激光筆劃過地層模型，明代《溫泉賦》碑刻拓片懸浮在斷層線上：“氡元素含量11.9Bq/L，達到理療標準。這是省地質(zhì)院連續(xù)三十天的監(jiān)測數(shù)據(jù)——”

  秋雨燕的視訊窗口突然彈出，德國設備顯示屏跳動著41.5℃的井底溫度。畫面里穿白大褂的技術員舉起試管：“現(xiàn)在注入示蹤劑，五分鐘后觀測地下水流向......”

  “我反對！”一個年輕代表霍然起身，U盤插進播放器，“這是村民拍的鉆探廢水，草都枯了！”

  大屏幕切到冒著白沫的水溝，鏡頭突然被王老漢擋住。他拎著自制竹濾桶往菜地澆灌：“廢水？這水澆的小白菜比化肥養(yǎng)的壯實多嘍！”說著薅起棵菜塞給攝像師，“不信你生啃試試！”

  審計局代表緊接著發(fā)難：“鄰縣云水灣文旅項目爛尾，欠債兩個億！你們憑什么保證不重蹈覆轍？”

  秦風點開風險共擔協(xié)議：“投資商承擔30%前期投資，若項目中止，他們優(yōu)先清償債務?！彼糯蠛贤瑮l款，“這里明確寫著一旦利潤率低于5%，投資方自動啟動止損機制?！?br />
  后排傳來輪椅的吱呀聲，殘疾人協(xié)會代表攥緊話筒：“預算里無障礙設施只有兩頁紙，你們考慮過坐輪椅的人怎么泡溫泉？”

  叢麗麗小跑著插上U盤，天美集團的宣傳片躍上屏幕：十臺全地形輪椅碾過碎石路，穩(wěn)穩(wěn)停在模擬溫泉池邊?！熬栀泤f(xié)議已簽，下月到貨！”她喘著氣補充，“坡道坡度嚴格按國標8%設計，連盲道磚都選了防滑材質(zhì)?！?br />
  “我這里有舉報材料！”禿頂代表突然揚著信封，“羊鎮(zhèn)違規(guī)占用基本農(nóng)田搞開發(fā)！”

  會場嗡地炸開。羊鎮(zhèn)黨委書記李衛(wèi)國站起來，在人群里格外扎眼：“國土局批復文件今早剛到——小張，把紅頭文件傳一圈?！?br />
  文件袋在代表手中傳遞，鮮紅的印章壓著“符合土地利用總體規(guī)劃”的結(jié)論。老縣長用拐杖敲敲地板：“八六年勘探時，這塊地還是鹽堿灘！當年為了改良土壤，咱們公社老少背了三年海泥！”

  王鐵柱突然躥到過道，從褲兜掏出個布包：“這是當年改良土壤留下的貝殼粉，現(xiàn)在地里還能刨出來！”他抖開布包，白花花的碎屑撒在議案桌上，“鹽堿灘變溫泉谷，這叫天道酬勤！”

  電子計票屏的藍光映在秦風臉上，贊成票數(shù)在50%上下跳動。唱票員突然舉手：“請求人工復核！”

  三個老會計搬出算盤，算珠聲噼啪如雨。穿灰夾克的監(jiān)票員舉起一張票：“這三張反對票劃痕有問題——先用鋼筆打叉，又拿紅筆描粗！”

  主席臺木槌落下時，秦風后背襯衫已經(jīng)濕透。51%的綠色數(shù)字定格的瞬間，角落傳來茶杯碎裂聲。他瞥見趙天洪的司機貼著墻根溜出去，手機震出一條短信：“父親說試點要成樣板?！蛎鳛憽?br />
  散場的人流裹著秦風往外涌，王鐵柱蹲在臺階上抽煙斗，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八六年那會兒，張工揣著窩頭咸菜跟我們打鉆。有回塌方差點埋里頭，他閨女現(xiàn)在該有你這么高了吧？”

  晚風卷著預算案通過的紅頭文件飄過廣場，文件邊角粘著半片櫻花，像枚來自春日的印章。遠處施工隊的探照燈刺破暮色，鉆機轟鳴聲隱約傳來，震得路邊柳枝簌簌落下一串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