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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宴會(六)

  圓舞曲的旋律像一條滑膩的蛇,在金色穹頂下盤旋。

  第一圈,

  “因?yàn)樗彩且粋€很純粹的人,”雷微娜借著一個向外拋出的旋身,把答案甩進(jìn)遠(yuǎn)處的燭光里,“純粹得像一塊未經(jīng)打磨的冰,亮得耀眼,也脆得驚心。”

  第二圈,裙擺掠過地面,

  “底層的力量確實(shí)磅礴——像雪崩,像海嘯,可雪崩與海嘯從不認(rèn)方向。

  羅絲蕾絲以為只要點(diǎn)燃自己,就能讓每一片雪花都變成火焰。

  可別人要做的,不過是往雪里摻一把沙土,或往浪里投一塊暗礁。

  于是火被撲滅,浪被分流,她收回來的,只剩下一盤冷卻的、再也捏不成形的散沙。”

  第三圈,安特帶著她折回內(nèi)圈,鞋跟在大理石上一聲輕響,像關(guān)上了某扇門。

  “所以維克托贏了?”

  “維克托懂得怎么讓沙粒自己凝固?!崩孜⒛忍а?,她貼近安特的肩窩,“利誘、威脅、捏住最軟的那根肋骨——只要輕輕一壓,羅絲蕾絲的收獲就嘩地散落一地。而他只需彎腰拾起,拍掉灰塵,便能筑成自己的高臺。

  今天維克托去找你了,對吧?

  別驚訝——我熟悉他那套開場白:

  先遞一份裝訂得過分精致的卷宗,再用最誠懇的語氣說:

  ‘我只是想讓你看看真相?!?br />
  而那卷宗里,十有八九是羅絲蕾絲家族所有在職官員的明細(xì)——

  哪一筆撥款經(jīng)了誰的手,哪一條政令改了誰的姓。

  他不需要撒謊,只需把燈舉得高一點(diǎn),

  讓每一粒塵埃都顯出原形,

  然后靜靜等你得出結(jié)論:

  ‘哦,原來玫瑰的根,也纏在糞土里。’”

  圓舞曲尚未終止,安特的左臂卻已僵在雷微娜的腰后:“他告訴我的是市政廳需要清理?!?br />
  雷微娜的右手仍搭在他肩窩,眸子在暗處亮得過分:“清除異己也是清理。”

  此時,安特的臉恰好被那殘光切成半明半暗:一側(cè)是凝固的驚愕,另一側(cè)是尚未褪盡的溫存。

  他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塞滿了方才未吐出的音節(jié);雷微娜似乎察覺,指尖在他肩上輕輕一點(diǎn):“別說話,音樂馬上就要完了?!?br />
  音樂確實(shí)快要完了。

  "Relax," said the night man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You can check 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安特與雷微娜同時松開手,各自旋出最后一個優(yōu)雅的圓弧——像兩把刀背對背掠過,卻誰都沒有回頭。

  “維克托的才能在于‘塑形’。他能將最渾濁的泥水倒進(jìn)模具,冷卻成一樽閃亮的銅像,讓人們對著它頂禮膜拜,甚至忘了泥水原本有多臟。他給他們的不是答案,而是一面鏡子,照出他們最渴望看到的自己——于是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共謀,爭先恐后地維護(hù)那層鍍金。

  而羅絲蕾絲……她把鏡子砸了。她跪在泥水里,試圖把每一個跌倒的人拉起來,卻忘了自己也被碎石割得鮮血淋漓。她以為只要伸出手,就能讓眾人看見光;可實(shí)際上,人們只看見她掌心的血,然后驚恐地后退——血太真實(shí)了,真實(shí)得讓人無法直視。”

  陰暗的燈光下,無人看到雷微娜的臉色低了下去,其中又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憐憫:

  “所以,首席市政官不會是她。人們需要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一個可以安睡的搖籃曲。維克托給他們的是鍍金的搖籃,而羅絲蕾絲……她只會把搖籃掀開,讓他們看見窗外的暴風(fēng)雪。他們寧愿在謊言里窒息,也不敢在真實(shí)里睜眼?!?br />
  “所以,”安特長吸一口氣,“這就是結(jié)局——虛假的希望總比赤裸的絕望更受歡迎。

  而羅絲蕾絲,她連虛假都不肯給?!?br />
  大廳的吊燈忽然齊亮,掌聲從穹頂最高處落下,安特循聲抬頭,

  弧形的樓梯頂端,維克托·艾森豪爾特站在那里。

  他沒有穿禮服,而是一身素黑,鼓掌的姿勢優(yōu)雅得近乎傲慢:“諸位——”

  今天的主角登場了,新的音樂也奏起,恢弘大氣的音韻在大廳內(nèi)不斷的回蕩著。

  維克托緩步走下樓梯,“感謝你們替我的缺席跳完了這支圓舞?!?br />
  在維克托的身后,跟著幾個人,這其中,最讓安特好奇的是一個胖子。

  維克托的靴跟在大理石臺階上敲出節(jié)拍,像發(fā)條鐘的秒針,分毫不差。

  胖子跟在后面,步子卻稀松平常:左腳先落,右腳拖著半拍,鞋底蹭出的沙沙聲混進(jìn)回音里,就像酒館里有人把空杯子放回桌面的動靜。

  燈影把他的臉照得圓而模糊,眉毛淡得幾乎看不見,鼻尖泛著一點(diǎn)油光。

  不是貴族餐席上那種被燭火精心修飾的亮,而是趕夜路的旅人剛在街頭攤前吃完炸魚后,隨手抹在袖口上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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