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最后一滴檐水落在石階，碎成嘆息。

  夜幕白日的喧囂統(tǒng)統(tǒng)收進暗紋，神殿廣場上，數(shù)不清的煤氣燈同時旋開閥門，一簇簇青白色火苗在玻璃罩里輕顫，仿佛群星被摘下，嵌進人間。

  光并不熾烈，卻足夠驅(qū)散的黑暗。

  廣場上的信徒們或立或跪，呢喃的禱告混著夜風。

  如果說黑夜是危險的，那么這里——女武神的武神殿，則是整座武神城最安全的地方。

  惡魔在陰影咆哮，貴族在府邸算計，饑餓與恐慌在破敗屋檐下交媾，而這里將一切災厄暫時拒之門外。哪怕只是幻象，也足以讓疲憊的信徒們攥緊最后一點安寧，不肯松手。

  神殿的臺階下，神殿守衛(wèi)的鎧甲與長矛排成一條冷硬的曲線；更外圍，則是從軍隊調(diào)來的城防兵。這般重兵云集的景象，在往日連節(jié)日巡禮都難得一見。

  “無關之人——即刻離場！”

  帶隊的守衛(wèi)隊長聲音嘶啞，蓋過了細碎的禱告。

  士兵們則維持著現(xiàn)場的秩序。

  信徒們怯怯望著那扇仍舊緊閉的青銅殿門，門環(huán)上積著雨珠，像一串始終等不到回應的淚。

  平時神殿根本就不需要軍隊的守衛(wèi)，這種異常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似乎是“很久”以前，神殿下達封殿令的那一天。

  為什么要說“似乎是很久”？因為自從封殿的那一天，時間被恐慌拉成一根細而韌的弦，勒在每個人的心口，稍一呼吸，便生疼。

  信徒們度日如年。

  “無關之人盡快離開！”

  守衛(wèi)的喝令再次響起，士兵鐵靴踏水，武器閃爍冷光。

  正常來說，武神殿的守衛(wèi)就是信徒眼里的活圣徽——他們的話，向來比市政廳的羊皮公文更管用。

  可今日，當那句“即刻離場”從鐵盔下冷冽喝出，人群里還是爆出一陣顫抖。

  “不——我不能走！”

  一個中年男人突然撲到臺階前，額頭狠狠撞在石棱上，鮮血直流。

  他不管不顧，一下又一下地磕頭、哭嚎。

  哭聲像裂開的堤壩，瞬間涌出更多啜泣。

  老婦抱緊孫兒，跪坐在水洼里低聲禱告；青年攥著圣徽，指節(jié)發(fā)白，卻不敢往前一步。

  士兵們的武器在燈光下閃出幽藍寒光，他們背脊筆直，面甲下的眼睛卻不敢與信徒對視。

  信徒們都期待著封殿解除的一天，遺憾的是，神殿的封閉現(xiàn)在越來越嚴。

  “無關人員請盡快離開！”

  守衛(wèi)的喝令又一次響起。

  哭聲、哀求、禱告，混在風里，被推向廣場盡頭，卻始終不肯散去。

  “我要見領主！”

  喊聲像刀劃破濕幔，在雨歇未干的石板上炸開。有信徒?jīng)_向士兵組成的人墻，想要沖進神殿。

  那信徒雙眼通紅，血絲爬滿眼白。

  士兵的反應迅速，瞬間就將他控制住。

  守衛(wèi)隊長站在臺階最高處，鐵面甲后的目光掃過起伏的人群，抬手猛地一振長戟，戟尾在石板上撞出火星。

  “肅靜！”

  聲音通過金屬面罩傳出，帶著甕聲甕氣的震鳴，在廣場上空炸開。

  “奉領主與武神殿聯(lián)合令——廣場即刻清場！所有信徒退至外環(huán)警戒線以外，不得停留，不得聚集，不得喧嘩！拒不服從、繼續(xù)煽動者——”

  他把長戟高高舉起，

  “——以擾亂治安、妨礙公務論處，當場拘捕，送交城防地牢！所有人——

  退——后——！”

  騷動并未因此平息，反而像被掀了蓋子的沸湯。

  更多的手臂舉起，更多喉嚨撕裂：

  “開門——！讓我們進去！”

  “女武神不會拋棄我們！是你們在背叛！”

  聲音層層疊高，其中夾雜的，不乏一些已失去理智的尖嘯——

  “這里早被惡魔控制了！你們都是傀儡！”

  一個干瘦的男人趁機攀上廣場邊的燈座上，他展開雙臂，似乎是想將整座神殿擁抱?。骸翱茨?！這神圣的土地已經(jīng)被污染！我們要捍衛(wèi)它——直到最后一滴血！”

  士兵沖過來，短棍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膝彎、脊背、肩骨。

  男人跪倒、爬起，再跪倒，血順著額角滑進眼眶，把世界染成赤色。他卻仍在笑，仍在喊，聲音破碎而高亢：“別退！不能退！神——在——看——！”

  這話語宛如瘋狂的魔咒，這就像觸動了什么般，很多低頭的信徒緩緩抬頭，目光里閃爍著另一種情緒。

  他們握緊拳頭，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骨節(jié)在皮膚下咯咯作響，仿佛隨時準備撲上去，用血肉之軀撞開那道鋼鐵防線。

  從他們的信仰來看：死有何懼？只要能倒在神殿臺階上，讓鮮血順著石紋滲進這片土地，便是女武神親手為他們加冕的無上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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