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以身托夢
他想撥開人群沖過去,想問個明白,想尋求一絲指引。
可是,慌亂逃命的百姓如同洶涌的潮水,將他死死地阻擋在外,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靠近半步。等他終于奮力擠到老者剛才站立的位置時,那里早已空無一人,仿佛剛才所見只是幻覺。
就在他心中涌起巨大失落之際,目光一掃,卻看見地上靜靜地躺著一枚熟悉的物件——正是當(dāng)年他拜師時,師父所贈他和師兄一人一個的信物。
他急忙彎腰拾起,入手微溫。他仔細看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玉佩上原本鐫刻的寄語竟然變了,變成了八個蒼勁有力、仿佛蘊含著無盡憂慮的字:“以身托夢,勿忘遠憂。”
這八個字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他正凝神思索這八個字背后深意之時,一個熟悉而溫和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數(shù)十年的光陰,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如既往的關(guān)切與期許:“鶴岑,”那聲音說,“要做個盛世之君。”
皇上渾身一震,猛地抬頭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記憶里那位風(fēng)華正茂、眉眼含笑的年輕師兄,正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如當(dāng)年離別時的模樣,溫和地笑望著他。
皇上激動得想要呼喊,想要奔過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枷鎖禁錮,動彈不得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青年一點點消失。
“師兄??!”他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帶著哽咽的驚呼,猛地再次從夢中驚醒!
這一次,他直接坐起了身,額角青筋微現(xiàn),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殘留著未散的驚悸、深深的困惑,以及見到故人的激動與未能觸及的遺憾。
“皇上?”皇后再次被驚醒,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睡意和擔(dān)憂。
皇上卻沒有理會皇后的詢問,只是兀自靜靜地坐在床榻之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窗外的天色依舊沉暗如墨,離黎明尚早,寢殿內(nèi)唯有那安神香在無聲地燃燒,氤氳出淡薄的、帶著寧神氣息的煙霧,試圖撫平這暗夜里的驚悸。
皇上閉上眼,他努力平復(fù)著翻江倒海的心緒,試圖將夢中那清晰得如同刀刻斧鑿般的八個字——“以身托夢,勿忘遠憂”——以及師兄那一聲跨越時空、帶著無盡期許的“要做個盛世之君”的囑托,牢牢地、深深地刻印在心版之上。
一種混合著對未知未來的恐懼、對當(dāng)下隱患的警醒、對逝去歲月與故人深切懷念,以及肩上那沉甸甸的、關(guān)乎江山社稷的巨大責(zé)任的復(fù)雜情緒,如同滔天巨浪般洶涌而來,猛烈地沖擊著他多年來筑起的、身為帝王的心防。
他下意識地仰起頭,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用盡畢生的自制力,努力抑制著,不讓那因夢境交織和復(fù)雜心緒而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溫?zé)嵋后w流淌下來。帝王的尊嚴與脆弱,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激烈搏斗。
良久,寢殿內(nèi)只能聽到皇后刻意放輕的呼吸聲以及炭盆中偶爾迸出的細微噼啪聲。
好不容易,皇上才將那股翻涌的情緒強行壓了下去,重新睜開眼時,眸中已恢復(fù)了往日的深沉與威儀,只是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難以完全抹去的紅絲與疲憊。
他側(cè)過身,對同樣未能再安睡的皇后說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月華,時辰尚早,你再歇息片刻吧,朕……先去準備一下今日的祭祀典禮?!?br />
他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更需要立刻做點什么,來驅(qū)散那夢境帶來的不安。
皇后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和眉宇間的凝重,心中擔(dān)憂,卻也知道此時不宜多問,只是柔順地點點頭,輕聲囑咐道:“臣妾知道了。祭祀固然重要,皇上也要保重龍體才是?!?br />
皇上抬手,輕輕拍了拍皇后放在錦被上的手背,算是回應(yīng),隨即不再多言,起身下榻。
早有聽到動靜的宮女太監(jiān)無聲而迅速地進來,伺候他更衣。他并未穿戴全套朝服,只換了一身較為莊重的常服,便擺擺手示意不用跟隨,獨自一人,踏著尚未褪盡的夜色,離開了皇后宮中,朝著他日常處理政務(wù)的紫宸宮走去。
寒風(fēng)拂面,刺骨的涼意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他沉聲對緊隨其后的貼身大太監(jiān)王庸吩咐道:“王庸,你不必跟著朕了。即刻去宮門處守著,一旦見到欽天監(jiān)正官進宮,立刻帶他來紫宸宮見朕,不得有誤?!?br />
“奴才遵旨?!蓖跤剐念^一凜,不敢多問,躬身領(lǐng)命,立刻轉(zhuǎn)身朝著宮門方向快步而去。
皇上則在其他內(nèi)侍的簇擁下,回到了寂靜的紫宸宮。
此時的紫宸宮,只有幾個值守的太監(jiān)和掌印太監(jiān)夏守忠在。
夏守忠侍奉皇帝多年,最是善于察言觀色,他一眼便看出皇上此刻心情極差,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郁,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他立刻打了個手勢,讓所有當(dāng)值的宮人都盡量退到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連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觸怒龍顏。就連他親自泡好奉上的那盞熱茶,都比往常特意燙了兩分,因為他知道,皇上心緒不寧時,往往會沉思良久,待回神時,茶溫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