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才落，只聽靴聲囊囊，踏碎了榮國府勉強維持的寧靜。

  幾名身著皂隸公服、腰佩鐵尺鎖鏈的差官已氣勢洶洶地闖到了榮慶堂外，為首一人面色冷硬，高聲道：“奉大理寺卿張大人鈞旨，拘拿王氏、賈璉二人過堂問話！這兩位在哪？速速出來！”

  堂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tuán)，三春姐妹更是縮到了奶嬤嬤身后。

  賈赦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他不能丟臉丟到大理寺去，他剛要出門應(yīng)對，賈母已在鴛鴦攙扶下穩(wěn)步而出。日光透過雕花槅扇，照在她滿頭銀絲上，映出凜冽寒光。

  賈母深吸一口氣，雖說榮國府大不從前，但她做了這么多年的國公夫人，自有一股積威深重的氣勢，她目光掃過差官，沉聲道：“老身一品誥命史氏，見過各位上差?！?br />
  那為首的差官見是賈母，倒也收斂了幾分兇悍，抱拳道：“原來是老太君。我等奉命行事，還請行個方便，請王氏和賈璉出來，莫要讓我等為難，入內(nèi)拿人?！?br />
  賈母面色不變，語氣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上差明鑒。老身那孫兒日前便去清虛觀為家族祈福齋戒，至今未歸。”

  都尉與副手交換個眼神，一隊人馬當(dāng)即領(lǐng)命而去，靴聲囊囊震得廊下鳥雀驚飛。

  “老太君，那王氏……”為首的都尉，見賈母態(tài)度還算不錯，態(tài)度也緩和了一些。

  “上差有所不知。”她目光掃過院中那株百年石榴樹，艱澀的說道 “榮國府大房二房早已分爨各炊。王氏乃二房主母，其院中人事，老身不便越俎代庖。還請上差自行前往二房所在院落拿人便是，我榮國府長房絕無阻攔之意?！?br />
  這番話，說得清晰明白，更是將“分家”二字點得透徹?zé)o比。

  差官們常在京中辦案，哪個不是人精？一聽便知這是榮國府要棄卒保帥，徹底與二房切割的意思。既然賈母這位誥命夫人都親口承認(rèn)分家，且表明不阻攔，他們自然樂得行個方便。

  為首的都尉心領(lǐng)神會，再次拱手：“多謝老太君明示。既如此，我等便去那王氏院里拿人。打擾了?！闭f罷，一揮手，帶著人轉(zhuǎn)身直奔王夫人居住的院落。

  ――

  王夫人此刻還絲毫不知大禍臨頭，她想著昨日賈母出面，且坐著宮中的暖轎回來的，應(yīng)該是沒什么事了。

  正在煩心元春所求：從外面尋一大夫看看身體一事。

  王夫人雖然蠢笨也知道，這宮外之人進(jìn)宮談何容易？所以得找個女大夫，扮作仆人才有混進(jìn)宮的可能。

  王夫人正兀自盤算著如何找人。忽聽門外亂糟糟的，未及詢問就見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闖將進(jìn)來。

  “你、你們是何人？竟敢擅闖官眷內(nèi)室！”王夫人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

  “奉命拿人！罪婦王氏，跟我們走一趟大理寺吧！”差官毫不客氣，亮出拘票，上前就要拿人。

  “放肆！我乃海南學(xué)政賈政之妻，賢德妃生母！你們豈敢無禮！我要見老太太！老太太定會為我做主！”王夫人驚慌失措，一邊掙扎一邊尖聲叫著，還指望賈母能救她。

  一個差役聽得不耐煩，嗤笑一聲，語帶譏諷：“省省力氣吧！我們已經(jīng)見過老太君，還是你們家老太君親口說，榮國府大房二房早已分家，你的事，長房不管！讓我們直接來這兒拿人！您啊，就別惦記別人了，還是想想怎么跟張大人回話吧！”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瞬間將王夫人砸懵了。

  分家？老太太親口說的？不管？……棄子！自己竟成了棄子！巨大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背叛感瞬間攫住了她，她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再沒了方才的氣焰，口中只喃喃著“不可能……老太太……”，任由官差給她套上鎖鏈，半拖半架地帶了出去。

  一路上，她仍不死心地回頭望著榮慶堂的方向，哭喊聲漸行漸遠(yuǎn)。

  ———

  清虛觀里香煙裊裊。

  賈璉剛聽完王熙鳳派來的心腹小廝旺兒氣喘吁吁的傳話，還沒想出應(yīng)對的章程，手中三清鈴猶在輕響，大理寺的另一隊官差也已趕到。

  “哪位是賈璉？張大人有請，跟我們走吧?！辈钜蹅冊谌逑袂笆樟藘聪?，只按刀而立。

  賈璉想起方才旺兒轉(zhuǎn)述的賈母之言，又見官差當(dāng)前，心知躲不過，反倒鎮(zhèn)定下來。

  賈璉整了整衣冠，忽然將三清鈴鄭重收入懷中。轉(zhuǎn)身時已是慣常的惶恐笑容：“辛苦各位差爺跑這一趟。家中長輩行事不妥，小子合該去回話的?！?br />
  山門外秋風(fēng)乍起，吹得他的道袍獵獵作響。一個小道士追出來遞傘，被他輕輕推開：“不必了。

  “差爺請前頭帶路。”賈璉笑得愈發(fā)溫順，眼底卻結(jié)了一層薄冰。

  見他這般順從合作，官差自然也不會為難他。

  賈璉甚至沒被上鎖鏈，只如同被“請”去問話一般，跟著官差們一路回到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