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悶熱異常。

  京城仿佛被扣在巨大的蒸籠里，一絲風(fēng)也無，連蟬鳴都透著股蔫蔫的無力感。青石板路被烈日烤得發(fā)燙，空氣粘稠得吸一口都費(fèi)勁。

  皇家在京郊新修的行宮總算落成，圣旨一下，合宮上下便如蒙大赦，浩浩蕩蕩地挪了過去避暑。

  這股避暑風(fēng)自然也刮到了林家。林淡連日來在戶部案牘勞形，又被這酷暑蒸得心神不寧，此刻終于能松口氣，搬去同舟別院與祖母和黛玉團(tuán)聚。自打六月初，祖母帶著林黛玉搬去別院避暑，林淡就再沒見過這祖孫二人。

  公務(wù)纏身，只能在心底掛念。

  唯一的消息來源，便是偶爾回京處理事務(wù)的江挽瀾。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江小姐，每次提起黛玉練武的事，眼中都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話里話外都是夸贊：“林大人放心，曦兒天資聰穎，根骨上佳，于武學(xué)一道頗有慧根，進(jìn)境神速。”

  這“慧根”二字，聽在林淡耳中，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欣慰的漣漪，而是層層疊疊、越來越大的焦慮漩渦。他當(dāng)初點頭允了黛玉習(xí)武，不過是想著讓她強(qiáng)身健體，少些閨閣弱質(zhì)，能抵御些風(fēng)寒便足矣。

  可“倒拔垂楊柳”？林淡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水滸里魯智深那虬結(jié)的肌肉、豪邁的吼聲，再把這形象套在自家侄女那弱柳扶風(fēng)、我見猶憐的小身板上……畫面太美，不敢深想。

  這份憂慮，在他連續(xù)兩晚做了同一個詭異的夢后，達(dá)到了頂峰。夢中，他曾看過的一個搞笑動漫里，那個有著可愛娃娃臉、卻頂著一身夸張到爆的巖石般肌肉的角色，那張臉赫然變成了黛玉！柳葉眉、含情目、櫻桃口，依舊精致，可脖子以下……林淡夢中驚醒，冷汗涔涔，仿佛真看見黛玉嬌叱一聲，輕松將一棵合抱粗的楊柳連根拔起，塵土飛揚(yáng)中，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卻帶著肱二頭肌輪廓的微笑。這視覺沖擊力，讓林淡第二日頂著兩個淡淡的青黑眼圈，處理公務(wù)時都有些心神恍惚，那份焦灼感幾乎要燒穿他的理智。

  于是，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暑氣還未完全蒸騰起來，林淡便快馬加鞭趕到了同舟別院。匆匆給祖母賈母請了安，問候了幾句身體起居，老人家精神矍鑠，笑呵呵地說黛玉好著呢。林淡嘴上應(yīng)著，眼神卻已飄向后院方向——據(jù)下人說，黛玉每日雷打不動，卯時三刻便跟著江挽瀾在張老夫人特意辟出的后園練武場習(xí)武。

  林淡幾乎是小跑著穿過了幾重月洞門和抄手游廊，越靠近后院，他心跳得越快，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放輕。剛到那爬滿藤蘿的月亮門前，他便停住了腳步，屏息向內(nèi)望去。

  晨光熹微，透過濃密的梧桐樹葉，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搖曳的光影。園子里頗為清幽，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新氣息，倒是比外面涼爽不少。只見樹蔭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凝神靜氣。

  林淡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探照燈般在黛玉身上來回掃視——纖細(xì)的脖頸，束著腰帶的素色練功服下，那腰肢似乎比月前更顯清減了些，像春日抽條的新柳。個子……好像確實又拔高了一點點，襯得整個人越發(fā)顯得清瘦頎長。哪里有一絲一毫變得“健碩”的跡象？更遑論什么鼓脹的肌肉了！夢中那娃娃臉肌肉身的恐怖景象，頓時煙消云散，又顯得荒謬絕倫。

  心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林淡長長地、無聲地舒了口氣。他索性不再上前打擾，悄無聲息地退到月亮門旁的陰影里，倚著冰涼的粉墻，抱臂而立，饒有興致地觀察起這“武學(xué)課堂”的實況來。

  這一看，便是足足半個時辰。

  晨光漸漸變得明亮，園中的鳥鳴也清脆起來。林淡看得是啼笑皆非，內(nèi)心最后一絲擔(dān)憂也徹底化作了哭笑不得的釋然。他算是徹底明白了，按黛玉眼下這個學(xué)法，別說倒拔垂楊柳了，就是讓她去拔個水靈靈的蘿卜，只怕都費(fèi)勁。五百年？不，怕是五千年都不會出現(xiàn)他夢中那驚悚一幕！

  這半個時辰里，黛玉真正“動武”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約莫站樁一刻鐘，擺了個極其標(biāo)準(zhǔn)的馬步姿勢。

  江挽瀾在一旁不時輕聲指點：“腰下沉，氣沉丹田，意守中正……” 黛玉小臉緊繃，神情專注，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身形卻穩(wěn)如青松。

  隨后，江挽瀾帶著她打了一套養(yǎng)身拳法。動作柔和舒緩，林淡在一旁瞧著，那速度……簡直像是把正常拳法放慢了三四倍！黛玉的動作一絲不茍，每一個抬手、轉(zhuǎn)身都力求精準(zhǔn)到位，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美感，但力量感？爆發(fā)力？抱歉，完全感受不到。與其說是練武，不如說更像一種優(yōu)雅的舞蹈。

  剩下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江挽瀾的個人表演秀。只見她先是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劍隨身走，或如游龍驚鴻，或如白虹貫日，劍尖破空發(fā)出“嗤嗤”輕響，挽起的劍花在晨光中耀眼生輝。

  接著又換上一桿紅纓長槍，槍出如龍，點、扎、崩、挑，氣勢凌厲，帶起呼呼風(fēng)聲，卷得地上的落葉都隨之飛舞。她身姿矯健，動作干脆利落，將力量與美感完美結(ji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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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們的小黛玉在干嘛呢？

  她全程站在安全的樹蔭邊緣，一雙秋水明眸亮得驚人，緊緊追隨著江挽瀾的身影。每當(dāng)江挽瀾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或是一招凌厲的回馬槍使出，黛玉便忍不住輕輕“呀”一聲，小嘴微張，粉腮泛紅，那崇拜之情幾乎要溢出來，比看到最精彩的戲文還要投入百倍。

  一套劍法剛收勢，江挽瀾氣息微喘，額角也見了汗。黛玉立刻像只輕盈的小蝴蝶般，捏著自己一方素凈的絲帕就迎了上去。她踮起腳尖，動作輕柔又帶著十二萬分的殷勤，仔細(xì)地為江挽瀾擦拭額角的汗珠，小嘴里還不停地送出甜糯糯的贊美：

  “姑姑好厲害！這劍光像天上的銀河一樣！”

  “方才那一槍，真有氣吞山河之勢呢！”

  “姑姑舞劍的樣子，比畫上的仙女還要好看！”

  那語氣真誠無比，眼神里閃爍著純粹的仰慕光芒，將“情緒價值”提供得那叫一個到位、精準(zhǔn)、且無比自然。

  江挽瀾被她哄得眉開眼笑，方才練武時的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