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清亮而充滿生命力的嬰兒啼哭，如同穿透云層的陽光，直直撞入林淡的心口。他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瞬間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所有的焦灼，在這一刻都被這哭聲沖刷得干干凈凈。

  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感覺席卷全身——像是長途跋涉后驟然卸下千斤重?fù)?dān)，渾身虛脫得幾乎站立不??；又像是被注入了無窮無盡的力量，激動得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顫。

  他的腦子是懵的，耳朵里嗡嗡作響，仿佛周遭的一切聲音都隔了一層紗；四肢也感覺不像自己的，僵硬而陌生，不知該如何動作。

  他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目光直勾勾地望向那傳出哭聲的內(nèi)室門簾，仿佛要透過那厚重的簾子，看到里面的情形。

  張老夫人此刻哪里還顧得上失神的孫子！她聽到哭聲，心頭大石落地，臉上瞬間綻開無比欣慰和喜悅的笑容，在黛玉小心翼翼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激動地連聲道：“好??！好?。】偹闶瞧桨采聛砹?！”

  這時，內(nèi)室門簾被掀開，鐘嬤嬤抱著一個裹在杏黃色錦緞襁褓里的小小嬰兒走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聲音洪亮地向張老夫人報喜：“恭喜老太太，賀喜老太太！夫人生了，是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恰在此時，聽聞消息匆匆趕來的東平郡王妃和世子妃也踏進(jìn)了院子，一進(jìn)門就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和報喜聲。

  東平郡王妃臉上立刻露出真切的笑容，快步上前，對著張老夫人道喜：“恭喜老太太，又得了一位金孫！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早上接到府上派人傳話，我這就緊趕慢趕地過來，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沒能趕上小外孫落地的那一刻！”

  她嘴上說著“沒趕上”，但神色輕松愉悅，不見絲毫懊惱，顯然是從這順利的生產(chǎn)過程中，推斷出女兒并未受太多折磨，心中安定。

  這邊郡王妃與張老夫人互相道喜寒暄。

  那邊，黛玉聽到是個男孩，心中雖因不是期盼中的小妹妹而掠過一絲淡淡的遺憾，但很快就被新生命降臨的喜悅所取代。

  她也樂呵呵地湊上前，滿是好奇地想看看這個剛出生的小弟弟——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剛出世的嬰兒呢！

  然而，當(dāng)她看清鐘嬤嬤懷中那個小人兒的模樣時，那張原本帶著期待笑意的俊俏小臉，瞬間控制不住地皺成了一團(tuán)，如同看到了什么難以理解的事物。

  那孩子……紅彤彤、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皮膚上似乎還沾著些未擦凈的胎脂，顯得有些濕漉漉的，腦袋上覆著一層細(xì)密的絨毛。

  在黛玉看來，這和她想象中白白嫩嫩、玉雪可愛的娃娃實在相去甚遠(yuǎn)。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身旁的二叔林淡，雖然這是二叔的親骨肉，但她實在無法違背自己的審美，昧著良心夸一句“好看”。

  此時，林淡已經(jīng)從最初的沖擊中緩過神來，也注意到了黛玉那皺成一團(tuán)、一言難盡的小表情。

  他心中大概猜到了緣由，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做足了“無論孩子什么樣都是寶貝”的心理建設(shè)，這才邁步上前，低頭看向那個被包裹得嚴(yán)實、只露出一張小紅臉的嬰兒。

  一看之下，林淡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理準(zhǔn)備做得還是有點不夠充分。

  這孩子，確實……不太符合世俗意義上“漂亮”的標(biāo)準(zhǔn)。而且他看著那么小，那么軟，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林淡僵著手臂，完全不敢上手去抱，只好將目光轉(zhuǎn)向鐘嬤嬤，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和關(guān)切：“夫人可還好？”

  鐘嬤嬤笑著回道：“老爺放心，夫人精神很好，就是有些乏力，正在里面歇著呢?！?br />
  林淡聞言，心下稍安，立刻道：“我這就去換身衣服，進(jìn)去看看夫人?！彼宦凡唏R狂奔，身上沾染了不少塵土。

  一旁的東平郡王妃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按她所受的規(guī)矩教養(yǎng)，男子甚至忌諱進(jìn)產(chǎn)房的。

  但在林府，她不好越俎代庖直接阻攔，然而她發(fā)現(xiàn)親家張老夫人竟然絲毫沒有出言勸阻的意思，只得自己斟酌著開口，語氣委婉：“賢婿，這產(chǎn)房……剛生產(chǎn)完，血氣未散，你……”

  林淡明白岳母的顧慮，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語氣溫和卻異常堅定，沒有任何猶豫：“岳母，我不忌諱這些。挽瀾為我生兒育女，辛苦至此，我豈能因那些無稽之談而避之不及？”說完，他對岳母和嫂子微微頷首，便快步走向旁邊的耳房梳洗更衣去了。

  東平郡王妃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臉坦然、顯然早已習(xí)慣孫子這般行事的張老夫人，最終將勸說的話咽了回去，心中卻對這位女婿多了幾分不一樣的認(rèn)可。

  待林淡迅速梳洗完畢，換上一身干凈的月白常服走進(jìn)產(chǎn)房時，郡王妃、世子妃和黛玉已經(jīng)都在里面了。

  張老夫人畢竟年事已高，熬了半夜，已被眾人勸回去休息。

  林淡一進(jìn)來，就聽見靠在床頭、面色還有些蒼白的江挽瀾，正帶著點難以置信的語氣，對著她母親“嫌棄”懷里的孩子：“娘，您瞧瞧，我自覺相貌不差，夫君更是儀表堂堂，怎么我們倆的孩子，會像個紅皮小野猴子似的？這也太……”

  一旁的黛玉原本還努力維持著表情，聽到二嬸的話，終于忍不住輕笑，趕緊用繡帕掩住嘴角，肩膀微微聳動。見二嬸也和自己有同感，她心里那點因為覺得弟弟“不好看”而產(chǎn)生的小小負(fù)罪感，頓時煙消云散，輕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