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切割
苗姨娘顧不上與母親多說,徑直快步回到內(nèi)室,反手就將房門輕輕掩上。早已等候在房中的少年甄密站起身,輕聲喚道:“娘?!?br />
苗姨娘一把拉住兒子的手,上下仔細(xì)打量,這一個月來,甄應(yīng)嘉一直在,她心中懸著的那塊大石始終不敢落下,此刻終于得了機(jī)會,壓低聲音,迫不及待地問道:“密兒,快告訴娘!這三年,你可曾忘了娘的叮囑?甄家……甄家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你可有沾手?一絲一毫都不行!”
甄密看著母親緊張的神色,連忙搖頭,聲音雖輕卻清晰:“娘,您放心,兒子一直牢記您的話。在父親派來的人面前,兒子只表現(xiàn)得膽小怯懦,體弱多病,終日只知讀書習(xí)字,或是擺弄些花花草草。父親的人幾次暗示想讓我接觸些外頭的‘營生’,我都借口身子不適或愚鈍不堪推脫了。那些生意,兒子一點(diǎn)都沒碰。”
苗姨娘緊繃的心弦這才稍稍松弛了些,長長吁出一口氣,撫著胸口道:“好,好!沒碰就好!那些都是要人命的勾當(dāng),沾上了,這輩子就洗不干凈了!”
她頓了頓,又轉(zhuǎn)向一旁跟進(jìn)來的苗父,“爹,咱們這邊呢?銀錢往來可還干凈?”
苗父面色凝重,低聲道:“都按你當(dāng)初叮囑的。雖然甄家派來的那幾個管事,對咱們明面上這蘭花營生并不上心,只當(dāng)是個幌子,但爹一直用心經(jīng)營,賬目清晰。咱們?nèi)粘R粦?yīng)開銷用度,包括下人月錢,走的都是明面上賣蘭花賺來的銀錢,絕不動他們暗中運(yùn)來的那些不明不白的銀子一分一毫。只是……”
他遲疑了一下,看向女兒,眼中帶著探詢和憂慮,“丫頭,你如此謹(jǐn)慎,甚至不惜……可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甄家……是不是要出事了?”
苗姨娘走到窗邊,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寂靜的院落,這才回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爹,女兒在金陵時,雖深處內(nèi)宅,但也隱約感覺到,樹大招風(fēng),甄家這些年太張揚(yáng)了。老爺他有些事情做得太過。如今京城局勢不明,太妃娘娘年事已高咱們不得不早做打算。從今往后,咱們就只是本分的蘭花商人,與那金陵甄家,再無半點(diǎn)干系!至少,明面上必須如此!至于哥哥嫂嫂……”
苗姨娘輕輕嘆了口氣,眉宇間籠著一層化不開的憂思。
她低聲對父母說道:“哥哥和嫂子他們是家生子,身契都捏在主子手里,如今想讓他們也脫身出來,怕是難如登天。強(qiáng)行要走,反而惹人懷疑,招來禍端?!?br />
她頓了頓,試圖寬慰自己,也寬慰父母,“不過,若甄家真有樹倒猢猻散的那一日,按律法,多半是抄沒家產(chǎn),主要追究主子們的罪責(zé)。像哥哥嫂子這樣只是本分做事的奴才,朝廷通常不會過于為難,多半是發(fā)賣或由新的主家接收。到那時……咱們再想辦法,看能不能托人把他們買出來,哪怕多花些銀子也好?!?br />
她的話語里帶著不確定的渺茫,目光投向窗外遙遠(yuǎn)的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金陵城里的兄嫂。
“只盼著……若真有那天,咱們的動作能來得及。這金陵到贛州,山高水長,消息傳遞不易,一旦有變,只怕……”她沒再說下去,那種無力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唯一讓她感到一絲慰藉的是,當(dāng)初安排兒子甄密來贛州時,她堅持讓哥哥的長子,她的親侄兒,以“陪伴表弟”的名義一同跟了過來?!昂么酢绺缂业难},算是留下了一支?!边@略帶殘忍的慶幸,已是她在驚濤駭浪中能為娘家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小小的贛州府宅院內(nèi),空氣凝重。苗家三口人相對無言,卻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絕——必須牢牢守住這片好不容易得來的、看似平靜的方寸之地,與那個顯赫卻危險的甄家,徹底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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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宮中那位歷經(jīng)三朝、地位尊崇的甄老太妃,終究沒能熬過這個寒冬,薨了。
國喪之儀,瞬間席卷了整個京城。
敕諭天下:凡有誥命在身者,皆需入朝隨班,按爵位守制。天下臣民,凡有爵位之家,一年內(nèi)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百姓,則三個月內(nèi)不得婚嫁。
林家上下,從老夫人張氏,到有縣主封號的黛玉,或因誥命,或因爵位,無一例外,每日皆需身著素服,入朝隨祭。天色未明便需起身,在莊嚴(yán)肅穆的靈堂前跪拜、舉哀,直至午后未時)以后,方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府。
如此二十一日,風(fēng)雨無阻。
這還僅僅是開始。二十一日后,老太妃的靈柩需請往離京往返需十來日路程的孝慈縣先陵。靈柩抵達(dá)后,還需在陵寢停放數(shù)日,方能正式入葬地宮。前前后后,又需耗費(fèi)近一月光陰。
林家在京的兩處宅邸,無論是身負(fù)官職、需參與喪儀諸多環(huán)節(jié)的林淡,還是同樣有品級在身需隨祭的林清,皆是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根本無暇顧及府中庶務(wù)。幸而府中有能力出眾的許娘子和管家平生內(nèi)外操持,一切井井有條,倒不需他們額外分心擔(dān)憂。
相比之下,榮國府的情況則有些微妙,甚至帶著幾分尷尬。
賈璉因先前犯錯被奪了官位,連帶著王熙鳳的誥命夫人身份也隨之失去。按制,他們夫妻二人反倒無需日日入朝隨祭。這本是“因禍得?!钡那彘e,卻讓一貫要強(qiáng)的王熙鳳心里很不是滋味??粗鴦e家命婦車馬往來,她只能憋在府里。
賈母年紀(jì)大了,按品級大妝、日日跪祭實(shí)在吃不消,但必要的場合仍需出席。賈璉這個沒了官職的孫子,便成了隨行照料祖母的最佳人選,時常陪著賈母往來于府邸與喪儀場所之間。如此一來,府中大小事務(wù),便全落在了王熙鳳一人肩上。
再說王熙鳳,自打知道了薛家所謂“進(jìn)京待選”根本就是個借口,實(shí)則是在金陵惹了麻煩、家中生意又日漸凋敝,才上京來投奔姨母、尋求庇護(hù)的真相后,她和賈璉就存了攆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