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晉商頭領(lǐng)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瓷碗磕著木桌發(fā)出脆響。

  他身子微微前傾，盯著舵主道：“舵主這話就偏了。要不是你們白蓮教把那天花引到京師，鬧得人心惶惶，朝廷怎會如此大動肝火，四處拿人？”

  他眉頭擰成個疙瘩，語氣里帶著不解：“我實在想不通，京師里多少百姓，老的少的，無辜得很。你們?yōu)榱藬噥y局面，竟想出這等傷天害理的餿主意？那病一旦傳開，哪管什么官民，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就為這點念想，造下這等罪孽，值得嗎？”

  密室里燭火搖曳，映得他臉上滿是不贊同，旁邊幾個頭領(lǐng)也跟著點頭，顯然這話說到了他們心坎里。

  那舵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當作響。他斜眼睨著那晉商頭領(lǐng)，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好個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晉商平日里干的勾當，真要掰扯開來，未必就比我教干凈多少！”

  他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卻帶著狠勁：“壟斷鹽引、私通邊貿(mào)，哪個不是靠著鉆朝廷空子發(fā)的橫財？多少百姓因你們哄抬物價，寒冬里連件棉衣都穿不上，這罪孽就比引天花輕了？別在這兒裝什么良善君子，大家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燭火映著他漲紅的臉，倒把那幾個晉商頭領(lǐng)說得一時語塞，有的別過臉去，有的手指摩挲著碗沿，密室里只剩彼此粗重的呼吸聲。

  旁邊一個胖臉的晉商頭領(lǐng)趕緊起身，雙手往下按了按，賠著笑道：“哎呀，都消消氣，消消氣！多大點事，犯不著紅脖子漲臉的?！?br />
  他先給舵主碗里續(xù)了酒，又給那說話的頭領(lǐng)添了茶，打著圓場：“咱們現(xiàn)在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對，是一條船上的人！船要是翻了，誰也落不著好?！?br />
  見兩人臉色稍緩，他又道：“舵主有舵主的難處，咱們有咱們的盤算，可終究目標是一致的。依我看，和氣才能生財，吵吵鬧鬧解決不了問題，反倒傷了和氣，是不是這個理？”

  說著他拱手作揖，沖兩邊都笑：“都少說兩句，往前看，往前看。有啥話慢慢商量，總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br />
  密室里的緊繃氣氛總算松了些，燭火照著他圓滾滾的臉，倒真有幾分緩和局面的效果。

  一個晉商頭領(lǐng)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暫時的沉默，語氣放緩了些：“依我看，眼下這局面，你們白蓮教還是先藏嚴實些為好。朝廷搜捕正緊，露頭便是禍，不如暫且避避這風(fēng)口，等風(fēng)頭過了再說?！?br />
  他頓了頓，看了眼舵主，繼續(xù)道：“過些時日，我們找個穩(wěn)妥的路子，把你們悄悄送至關(guān)外。那邊地廣人稀，朝廷的手伸不了那么長，正好容你們喘口氣。”

  見舵主沒反駁，他又補充：“放心，關(guān)外的關(guān)節(jié)我們都能打點。等中原這邊局勢松動了，風(fēng)聲不那么緊了，你們再回來圖謀不遲。這叫以退為進，總比現(xiàn)在硬碰硬強，舵主以為如何？”

  密室里的燭火穩(wěn)了些，映著他沉穩(wěn)的臉，倒像是個切實可行的法子。

  旁邊幾個頭領(lǐng)也跟著點頭，顯然是早有商議。

  白蓮教舵主冷笑一聲，手指敲著桌面：“你們打的什么算盤，我心里透亮。不就是想讓我教弟兄去關(guān)外，給你們的商路當眼線，探風(fēng)聲、清障礙么？”

  他抬眼掃過眾人，語氣轉(zhuǎn)硬：“這倒也沒什么不妥，各取所需罷了。但咱們先前定下的約定，你們可不能當耳旁風(fēng)。該給的糧草、銀錢，一分都不能少；該通的消息、該辦的事，也得辦得利落?！?br />
  他猛地攥緊拳頭：“要是敢耍什么花樣，咱們魚死網(wǎng)破，誰也別想好過！”

  為首的晉商頭領(lǐng)忙拱手道：“舵主放心，我等做的是長久生意，最講究‘誠信’二字。約定好的事，斷不會食言。你們在關(guān)外站穩(wěn)腳跟，咱們互為依仗，方能共圖長遠，這點道理，我等還是懂的?！?br />
  其他頭領(lǐng)也紛紛點頭附和，密室里的氣氛雖仍有幾分緊繃，卻總算有了些達成共識的模樣。

  錦衣衛(wèi)的馬隊在山西境內(nèi)轉(zhuǎn)了月余，刀光劍影掃過太原街巷、平遙商號，卻只撈到些邊角料。

  那些被抓到的，要么是剛?cè)虢虥]幾日的鄉(xiāng)間農(nóng)戶，要么是負責傳遞些無關(guān)緊要消息的外圍跑腿，審來審去，嘴里除了幾句含糊的教義，再掏不出半個核心人名、半分分舵蹤跡。

  帶隊的百戶把卷宗往桌上一拍，眉頭擰成個結(jié)。

  探子回報，晉商那些深宅大院里總有些形跡可疑的人影進進出出，可盤查時，不是說“遠房親戚避難”，便是推“商號伙計守夜”，賬目清清爽爽，人證“踏踏實實”，竟找不出半點破綻。

  顯然，那些真正的骨干早被晉商用銀錢和門路藏得嚴嚴實實，或許是某個地窖的暗室，或許是商隊的夾層貨車，任錦衣衛(wèi)的鐵網(wǎng)撒得再密，也只網(wǎng)到幾片無關(guān)痛癢的浮萍。

  秋深時節(jié)，邊地漸寒，朝廷催運冬糧的文書一下，晉商便借著這由頭動了身。

  十幾輛糧車連成一串，車輪碾過黃土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趕車的、押糧的，看著都是些常年跑邊貿(mào)的熟面孔，腰間別著短刀，臉上帶著風(fēng)霜氣，與尋常運糧隊并無二致。

  可只有領(lǐng)頭的掌柜心里清楚，糧車夾層里、篷布暗處，藏著二十多個精壯漢子——正是白蓮教那伙人。

  他們換上了粗布短打，臉上抹了灰，混在押糧的伙計里，低眉順眼，不聲不響。

  過關(guān)卡時，掌柜早備好了銀子和通關(guān)文書，笑臉遞上去，驗糧的兵卒草草翻看幾車便放了行。

  一路曉行夜宿，待糧車出了雁門關(guān)，風(fēng)里帶上了關(guān)外的凜冽。

  到了約定的荒僻驛站，掌柜讓人卸下幾車“受潮”的糧食——實則是給白蓮教的盤纏和兵刃。

  趁著月色，那伙人悄無聲息地鉆進了戈壁深處，糧車則繼續(xù)往軍營趕去，仿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