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有些事,開始不弄,以后就難
次日一早,朱棣在書房召了朱高熾來。
見他一身常服,臉上帶著幾分風(fēng)塵——想來又是剛從鄉(xiāng)下回來,朱棣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坐吧,有幾句話跟你說。”
朱高熾依言坐下,見父王神色平和,卻不似往日那般談?wù)?wù),便知有要緊話講,起身道:“父王有何吩咐,兒臣聽著。”
朱棣呷了口茶,緩緩開口:“你近來打理北平政務(wù),查出不少積弊,督促官吏整改,讓鄉(xiāng)下百姓得了些實惠,這些為父都看在眼里,心里是認(rèn)可的?!?br />
朱高熾剛要謝恩,朱棣卻抬手止住了他,繼續(xù)道:“只是,行事太過急切,未必是好事。昨日有老御史來見,說衙門里的官員個個如履薄冰,連帶著些士紳也頗有微詞。你可知,為何會這樣?”
朱高熾眉頭微蹙,想了想道:“兒臣行事,只想著盡快解決問題,讓政令落到實處,許是……沖撞了些舊例?”
“不只舊例?!敝扉Φ?,“北平能有今日的安穩(wěn),士紳豪族的支持占了大半。他們手里有田產(chǎn),有門路,族中子弟多在鄉(xiāng)野或衙門里做事,真要把他們逼急了,暗地里不配合,你那些好政策,怕是難推行下去。就像你查糧價、減租子,本意是好,可士紳們?nèi)粲X得日子難混,暗中使絆子,糧鋪閉了門,佃戶沒了地種,反倒不美?!?br />
他看著朱高熾,語氣沉了些:“治理地方,就像揉面團(tuán),得慢慢揉,急了容易散。你查出的弊端要改,但改的法子得掂量著來。哪些能快,哪些得緩,哪些要硬,哪些得軟,都得想清楚。若是拿不準(zhǔn),就來跟為父商議商議,或是找些老吏問問,別一股腦往前沖?!?br />
朱高熾聽到這里,心里豁然開朗。
他在遼東學(xué)的是務(wù)實,總想著有問題便要立刻解決,卻忘了北平盤根錯節(jié)的人情世故,遠(yuǎn)非遼東新地可比。
那些士紳豪族,既是助力,也可能是阻力,一味強(qiáng)硬,反倒會壞事。
他起身躬身,朗聲道:“父王教訓(xùn)的是,兒臣明白了。先前只想著盡快見成效,卻忽略了緩急分寸,往后定當(dāng)三思而后行。遇著拿不準(zhǔn)的事,定先來向父王請教?!?br />
朱棣見他一點就透,臉上露出幾分欣慰,點頭道:“你能明白就好。百姓的事要辦,士紳的情緒也得顧著,這中間的分寸,得慢慢摸索。去吧,接著理事,只是記著,步子穩(wěn)些,比走得快更要緊?!?br />
“是,兒臣遵令?!敝旄邿霊?yīng)著,退出書房時,腳步比來時沉穩(wěn)了許多。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心里那股子急切漸漸沉淀下來——原來治理地方,不光要有力氣,更要有火候,這門學(xué)問,還得好好學(xué)。
遼東與北平,原就不是一路路數(shù)。
遼東自被常孤雛拿下,他便是說一不二的主,軍政大權(quán)攥在手里,要改什么便大刀闊斧地干。
那些舊日的士紳豪族,被他壓得死死的,田產(chǎn)被分了,勢力被拆了,沒誰敢哼一聲。
他搞那土地承包,把田分到農(nóng)戶手里,誰種得好多得,百姓自然樂意。
還有教育,全由官府來管,孩童念書不用看士紳的臉色,這般下來,遼東算是徹底翻了個新,破了舊的規(guī)矩,立了新的章程,上下一心,倒也順暢。
可北平不同。
這里盤根錯節(jié)了多少年,士紳豪族與官府、與百姓,早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他們手里的田產(chǎn)、族里的勢力,不是說動就能動的,真要學(xué)遼東那般硬來,怕是要翻了天。
就像那土地,北平的田大多在士紳手里,佃戶租種了幾代人,早成了舊例,若猛地分了,不說士紳反目,連佃戶都可能慌了神。
還有教育,北平的學(xué)堂多是士紳捐建,先生也多是他們的門生,官府要全攬過來,哪里是容易事?
所以說,遼東的法子在遼東管用,到了北平便水土不服,原是再正常不過的。
兩地的根底盤子不同,一味照搬,怕是治不了病,反倒添了疼。
朱高熾在書房里踱著步子,手里捏著從遼東帶來的那本舊冊子,上面記著常孤雛在遼東推行新政的種種舉措——分田到戶時百姓的歡顏,孩童進(jìn)官辦學(xué)堂時的雀躍,士紳斂聲屏氣再不敢橫行鄉(xiāng)里的景象。每看一頁,他心里便泛起一陣熱流。
他想起在遼東時,親眼見著那些從前吃不飽飯的農(nóng)戶,分了田地后卯足了勁耕種,倉里的糧食堆得冒尖;見著鄉(xiāng)間的少年郎背著書包往學(xué)堂跑,朗朗書聲能傳到二里地外;見著官吏下鄉(xiāng),再不敢像從前那般作威作福,只因常孤雛立下規(guī)矩,百姓可直接往官府遞狀子,誰欺了民,輕則丟官,重則問罪。
那般景象,干凈、利落,透著一股子勃勃生機(jī),讓他打心眼兒里羨慕。
回到北平,他總想著,若能把遼東那套搬過來,讓北平也徹底變個模樣該多好。
士紳手里的田產(chǎn)勻些給無地的農(nóng)戶,讓佃戶不再受那重租的盤剝;官府把學(xué)堂都管起來,讓窮人家的孩子也能識文斷字;再把那些拖沓的官吏狠狠整治一番,讓政令像遼東那般暢通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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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能如此,北平的百姓,日子定能比現(xiàn)在好過十倍。
可他剛在心里畫出這藍(lán)圖,便被現(xiàn)實潑了盆冷水。
昨日父王的話還在耳邊——北平的根太深了。
城西張家的田產(chǎn),連著三代人的經(jīng)營,族里的子弟遍布州縣,真要動他的地,怕是半個北平的官吏都要出來說情;那些靠著士紳捐資助學(xué)的學(xué)堂,先生多是他們的親友,官府真要接手,怕是沒幾個先生肯留下,反倒誤了孩童念書;更別說那些盤桓多年的老吏,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整治急了,怕是連日常的賦稅、刑獄都要亂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