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車碾秦土

  秦軍大營外的土路上，浮塵被連日的車馬攪得漫天飛揚，卻蓋不住糧車轱轆碾壓出的深深轍痕——那轍痕里嵌著碎土與草屑，像極了關(guān)中平原上剛翻過的田壟，每一道都透著沉甸甸的實在。

  農(nóng)官趙亢勒住韁繩，胯下的黑馬打了個響鼻，前蹄在地上刨了刨。他掀開車前的粗布簾，目光掃過綿延半里的糧隊，每一輛車上都堆著鼓鼓囊囊的糧袋，袋口露出的粟米黃澄澄的，在陽光下泛著油光。“軍需官何在？”趙亢的聲音帶著長途跋涉的沙啞，卻依舊洪亮，穿透了營外的喧囂。

  “趙大人來了！”營門處傳來應(yīng)答，軍需官李信快步迎了出來，身上的甲胄蹭出細碎的金屬碰撞聲。他走到最前頭的糧車旁，趙亢已彎腰掀開了糧袋的一角，伸手撮起一把粟米，遞到李信面前：“你瞧瞧，這是關(guān)中新收的早粟，顆粒飽滿，沒摻半點兒糠殼。熬粥黏糊，煮飯噴香，足夠大營里五萬弟兄再用兩月?！?br />
  李信捻了捻粟米，指尖傳來干爽的觸感，顆粒在指縫間滾動，顆顆勻凈。他忍不住將粟米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清新的谷香撲面而來?！昂眉Z！”李信轉(zhuǎn)頭對身旁的兵士笑道，“往年咱們打仗，最愁的就是糧草——還記得三年前攻河西，咱們的糧車被魏人劫了半道，弟兄們連著三日啃干餅子，連口熱粥都喝不上。如今有了商君的耕織之法，百姓肯種，官府肯收，咱們打仗也終于有底氣了！”

  兵士們聽得連連點頭，有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老兵忍不住接話：“可不是嘛！去年我回雍城探親，見著鄰村的老王，他家去年種了十畝粟，收了足足五十石，官府不僅免了他三年徭役，還賞了半畝桑田。如今誰不盼著多打糧？糧多了，咱們在前線才能安心殺賊！”

  趙亢聽著這話，臉上露出了笑意。他想起押糧出發(fā)前，在鄭國渠畔看到的景象——渠水漫過田壟，青禾在風(fēng)中翻浪，老農(nóng)們彎著腰除草，額頭上的汗珠子砸在土里，卻笑得比誰都開懷。那會兒他還跟農(nóng)人們打趣：“你們種的糧，可是要送往前線的，弟兄們吃了你們的糧，才能把魏人趕出去！”老農(nóng)們當(dāng)即拍著胸脯保證：“趙大人放心，咱就是連夜不睡覺，也得把糧種好，絕不讓前線的弟兄餓著！”

  正想著，不遠處傳來一陣整齊的號子聲。趙亢抬眼望去，只見一隊身著黑甲的士卒正圍著糧車忙碌，為首的少年身姿挺拔，雖只穿著伍長的甲胄，動作卻利落得很——正是剛從演武場調(diào)過來幫忙的王翦。

  王翦正指揮著士卒們搬糧袋，忽聽得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他回頭一看，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卒正咬著牙，試圖將一袋粟米扛上肩頭，可糧袋剛離車板，老卒的膝蓋就微微打顫，臉色也漲得通紅。

  “老丈，我來幫你！”王翦快步上前，不等老卒反應(yīng)，已伸手托住了糧袋的底部。那糧袋足有百斤重，王翦卻面不改色，雙臂一使勁，便將糧袋穩(wěn)穩(wěn)扛在了肩上，還不忘對老卒笑了笑：“您歇會兒，這點活兒交給我們年輕人就行?！?br />
  老卒愣了愣，隨即感激地笑了，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多謝伍長！我這老骨頭不中用了，當(dāng)年跟著先君打西戎的時候，別說百斤糧袋，就是扛著兵器跑十里地也不費勁，如今……”老卒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

  “老丈可別這么說?！蓖豸蹇钢Z袋往營里走，腳步依舊穩(wěn)健，“您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殺過敵，護過咱們大秦的土地，這份功勞，咱們年輕人都記著呢。再說了，您現(xiàn)在還來幫著搬糧，不也是在為大秦出力嗎？”

  老卒聽著這話，眼睛亮了起來，腳步也輕快了些，跟在王翦身后念叨：“伍長這話在理！我這身子骨雖不如從前，可只要還能動，就不能閑著。有你們這些年輕后生在，咱們大秦定會越來越強——說不定我還能活著看到，咱們秦軍把韓、趙、魏的城池都打下來，讓天下人都知道咱們大秦的厲害！”

  王翦聽著老卒的話，心里也熱了起來。他想起昨日蒙恬跟他說的話——蒙恬說，等這次糧草備足了，商鞅大人說不定就要率軍再攻河西，到時候他們這些年輕士卒，也能上戰(zhàn)場殺賊，掙軍功，拿爵位。那會兒他還攥著秦弩，在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練本事，到了戰(zhàn)場上，定要多殺幾個魏兵，為大秦收復(fù)失地，也為自己掙個前程。

  扛著糧袋走進大營，糧倉前早已排起了長隊。李信正指揮著官吏們清點糧數(shù)，竹簡上的“粟米三千石”越寫越多，每一筆都透著踏實。王翦將糧袋遞給糧倉的士卒，轉(zhuǎn)身準備再去搬下一袋，卻見趙亢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眼神里帶著贊許。

  “伍長年紀輕輕，倒有幾分體恤下屬的模樣?！壁w亢走上前，拍了拍王翦的肩膀，“方才我聽老卒說，你想上戰(zhàn)場？”

  王翦愣了一下，隨即挺直了腰板：“回大人，末將想上戰(zhàn)場。商君說，有功者賞，有過者罰，末將想憑著自己的本事，為大秦殺敵，也為自己掙個爵位，讓家里人能過上好日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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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亢笑了，指著糧倉里堆積如山的粟米：“你瞧這糧，這都是關(guān)中百姓一鐮一鐮割出來的，一斗一斗運過來的。咱們大秦的兵，之所以能打仗，靠的不只是手里的兵器，更是這身后的糧，這百姓的盼。你若真上了戰(zhàn)場，記著，你手里的刀，不僅是為了殺敵，更是為了護著這糧，護著這百姓，護著咱們大秦的土地?！?br />
  王翦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望向大營外——那里的糧車還在源源不斷地駛來，轱轆碾過土路的聲音，像是在為大秦的未來敲打著節(jié)拍。他知道，只要這糧車不斷，這粟米不絕，大秦的兵就永遠有底氣，大秦的天下，也終會在這一袋袋粟米、一場場勝仗里，慢慢鋪展開來。

  夕陽西下時，最后一輛糧車終于駛進了大營。趙亢站在糧倉前，看著李信在賬冊上寫下“糧盡入庫，足供兩月”，長長地舒了口氣。晚風(fēng)拂過，帶著粟米的清香，也帶著大營里士卒們的說笑聲——那笑聲里沒有了往日的焦慮，多了幾分安心與篤定。

  李信走到趙亢身邊，遞過一碗熱茶：“趙大人，這次真是辛苦你了。有了這些糧，咱們就算再跟魏人耗上三個月，也不怕了。”

  趙亢接過茶，喝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肚子里。他望著遠處正在操練的士卒，看著他們揮舞著長戟，吶喊著“大秦必勝”，忽然覺得，這一路的奔波都值了?！斑@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壁w亢輕聲道，“是商君的法好，是百姓的糧好，更是咱們大秦的兵好。只要咱們上下一心，別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