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的傍晚，孟父收到顧無夏的書童送來的六貫定金，錢到手之后，孟青和孟春著手劈竹條扎骨架。

  紙馬骨架大，對竹子的要求高，竹子要是三到五年的青竹，砍斷之后不能曬干只能陰干，陰干的竹子劈的竹條方能韌而不脆。

  竹筒一劈兩半，孟春從方凳上跳下來，他跟孟青各握半邊竹往兩個方向掰，竹竿唰的一聲一劈到底。

  “這個聲音對勁?！泵洗赫f。

  孟青點(diǎn)頭，竹子陰干到這個程度是最合用的。她拖走她手上的半邊竹筒，拎個小馬扎坐在太陽曬得到的地方，握著斧頭將斧頭刃卡進(jìn)竹口，手腕用巧勁一撇一翹，斧頭刃沿著豁口一路劈下去，一根竹條劈下來了。

  如此反復(fù)，半邊竹筒劈成八根竹條，再分別把八根竹條內(nèi)側(cè)的竹節(jié)削掉，打磨掉毛刺，這是劈竹的頭一步。

  對于孟家四口人來說，劈竹早已練成熟練的功夫，孟青在清明節(jié)前，紙?jiān)晟庾詈玫臅r候，她一天能劈十根竹子。但今天她忙于給孩子喂奶、洗孩子的臟尿布、哄孩子睡覺、煮中飯做晚飯，一天就劈了三根半的竹子，還累得不得了。

  吃晚飯的時候，孟青跟孟母說起這個事，她煩躁地說：“有個孩子真耽誤事。”

  “不急，離六月十三還有兩個月，你就是玩半個月，也能把兩匹紙馬扎好。你以帶孩子為主，劈竹條扎骨架是你弟的活兒，你閑了去給他搭把手幫個忙，別傻得去跟他比誰劈得多?！泵夏笇捊馑?，她能理解這種做正事時時不時被打斷的焦躁。

  “明天是佛誕日，你跟孟春都歇一天，去瑞光寺看法會?！泵细柑嶙h，他還掏出兩串銅板遞過去，“你倆一人五十文，有什么想買的就買下來?！?br />
  孟青頓時眉開眼笑，她手快地拿過一串，還得寸進(jìn)尺地問：“你外孫沒份兒??？”

  “明年再說，他現(xiàn)在吃不能吃，玩不能玩，給他的落你手上了?！泵细皋壑有Α?br />
  “落我手上又沒便宜外人。”孟青嘀咕，她打趣道：“孟東家，你現(xiàn)在有點(diǎn)摳門啊?！?br />
  “生意人摳門才能賺錢?！泵细笜酚诟纷?。

  “你今天賺了多少錢？”孟青問起正經(jīng)事，“今天生意不錯吧？”

  “前幾天下雨天剪的紙錢做的香燭都賣出去了，明天估計(jì)能把店里的存貨都給賣了，兩天下來估計(jì)能有三貫錢入賬?！泵细刚f，他猶不滿足：“可惜佛誕日一年就一次，佛誕日一過，寺廟這邊的生意就要冷清下來了?！?br />
  “正好騰出手做明器。爹，竹子要再進(jìn)一批貨?！泵锨嘣僖淮翁嵝?。

  “曉得了，等佛誕日過去，我就去挑竹子?！泵细笐?yīng)下。

  聊天過后，各回各屋里睡覺，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孟青才會想起杜黎，她拍著孩子的肚子，問：“你想不想你爹？”

  望舟沖她咯咯笑。

  “傻笑，誰在跟你笑……也不知道你爹想不想你?！泵锨鄬ΜF(xiàn)在的日子唯一的擔(dān)心就是杜黎跟望舟長久分離，以后對望舟會沒有感情。

  *

  佛誕日這天，孟青沒有帶望舟去看法會，瑞光寺的香火一年比一年旺盛，前來求神拜佛的香客里不乏患重病之人，望舟還太小，接觸到臟東西容易生病。

  她如前一日一樣，孩子睡覺了她就劈竹條，同時心里也在琢磨怎么把這對紙馬做得出彩。

  佛誕日過后，紙馬店的生意冷清下來，孟母騰出手替孟青哄孩子，她一門心思放在紙?jiān)皇律稀?br />
  竹條劈夠一百五十根，孟青和孟春開始扎竹條做骨架，一根根竹條經(jīng)火烤之后掰成合適的形狀，再用麻繩捆綁。

  七天之后，兩匹馬的骨架成型，壯膘之日，杜憫來訪，他送來一個護(hù)身符和一柄巴掌大的桃木劍。

  孟青看著護(hù)身符和桃木劍，她一臉復(fù)雜地問：“三弟，你知不知道桃木劍是道教的法器？”

  “知道，我去道觀的時候特意請道長做的這柄桃木劍。二嫂，你只信佛不信道？”杜憫問，“你要是不信道，這柄桃木劍給錦書好了?！?br />
  “家里一直供的是佛祖，我收個護(hù)身符吧，桃木劍你帶回去給錦書?！泵锨嘟舆^護(hù)身符，問：“你還去道觀了？不怕佛祖怪你一心二用？”

  “我去道觀是請教關(guān)于喪葬方面的事，我看佛經(jīng)，發(fā)現(xiàn)佛教是反對具相祭祀的，《金剛經(jīng)》說“凡有所相皆是虛妄”，佛教的教義是超度，是以積攢功德教化世人，超度的是罪惡，積攢的功德。從這方面來說，信佛的香客信奉的是靈魂的自由，而非靈魂在下界的享受，這跟我們將要推崇的焚燒明器贈與先人的做法不怎么相合。相反，道教的符箓科儀以及焚燒祭品可直達(dá)幽冥的教義，是適合用做支持焚燒祭品的依據(jù)。”杜憫背著手侃侃而談，他饒有興味地盯著孟青，說：“二嫂，你幼時若把目光放在道教的香客身上，孟家紙馬店或許已經(jīng)搬進(jìn)城里的明器行了?！?br />
  “我在道觀沒有熟人，跑去跟香客打交道，道觀里的人不趕我？”孟青解釋，“你覺得道教的教義更能支撐紙質(zhì)明器被世人接受，你就用道教的教義闡述。不過有一點(diǎn)我想糾正你，佛教教化世人放下世俗的欲望，戒貪戒嗔戒癡，有幾人能夠做到？活著都受不了苦，死了就能？反正這些年我們紙馬店的客人多是寺廟的香客，沒人說死后要去冥界受罪的。教義是教義，世俗是世俗。只要你能說服世人相信明器通過焚燒送達(dá)陰間可變?yōu)閷?shí)物供陰魂使用，道教和佛教的教義經(jīng)文都能拿來用?！?br />
  杜憫垂眸，他思考片刻，腦中的迷霧漸漸散開，是他著相了，信佛的香客積攢功德是為下輩子投個好胎，這不是意味著他們一心追逐肉/體和靈魂的自由，而是更能證實(shí)這些人是深信人死后能投胎轉(zhuǎn)世。如果死后不能立馬投胎呢？陰魂游蕩在陰間是想過簡樸的日子，還有想要住在豪宅里有仆從伺候？

  “我知道該如何豐富策論的內(nèi)容了，二嫂，我回書院了?！倍艖懠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