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庠抬起眼，看著暴怒中的王建，心中暗嘆一聲。

  但他知道，此刻需要的不是立刻勸解，而是讓他先宣泄一部分情緒。但也不能任由這怒火無限蔓延，燒毀了理智。

  待王建的罵聲稍歇，喘息略定，周庠才緩緩站起身，走到堂中，撿起那兩份掉落在地的命令，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和水漬，動作沉穩(wěn)，與王建的躁動形成鮮明對比。

  “大帥，”周庠的聲音平和而清晰，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息怒。怒傷肝，且于事無補(bǔ)。”

  王建喘著粗氣，瞪著周庠：“息怒？先生，你叫某如何息怒？這明擺著是挖好了坑等著我們跳！”

  “大帥所言極是，”周庠并不直接反駁，而是先肯定了王建的感受，這讓王建的情緒稍微平復(fù)了一些，“李倚此計，確是一條毒辣的陽謀。他料定大帥不甘受制，卻又不得不受制。其用心之險惡，庠亦深感憤慨?！?br />
  他話鋒一轉(zhuǎn)，將手中的命令輕輕放在殘破的茶幾上，指著上面的文字道：“然而，大帥請看。這命令，出自西川節(jié)度使、招討使韋昭度之手，名正言順。

  褒獎之功，是大帥實打?qū)嵈蛳聛淼?；劃定范圍，美其名曰避免沖突，穩(wěn)定大局；限時完成任務(wù)，更是為了‘朝廷’軍需。

  字字句句，占盡大義名分。我等若公然違抗，便是抗旨不遵，藐視朝廷。屆時，李倚大軍壓境，我等…… ”周庠沒有說下去，只是沉重地?fù)u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

  王建當(dāng)然明白這個道理，但胸中塊壘難消，恨聲道：“難道就任由他這般拿捏？某辛苦掙下的基業(yè)，就要被他這一紙文書束縛住手腳？

  先生，你素來足智多謀，難道就想不出破解之法？大不了，某現(xiàn)在就點齊兵馬，先占了榮州、瀘州再說！看他李倚能奈我何！”

  “大帥，萬萬不可！”周庠斷然道，語氣堅決，“小不忍則亂大謀。我軍新得蜀、邛兩州，根基未穩(wěn)，民心未附。

  川南五州，我等實際控制的尚不及一半。此時若與李倚翻臉，我軍兩面受敵，內(nèi)有匪患之憂，外有強(qiáng)敵壓境，勝算渺茫。李倚正巴不得大帥如此行事，他便可名正言順地調(diào)動西川諸軍，將我等一舉殲滅。此乃取死之道，絕非英雄所為?！?br />
  王建并非純粹的莽夫，周庠的分析如同冷水澆頭，讓他發(fā)熱的頭腦冷靜了幾分。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雙手抱頭，痛苦地低吼：“那你說怎么辦？忍？怎么忍？三個月后，若完不成他的要求，他照樣可以治我的罪！”

  周庠走到王建身邊，壓低聲音，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大帥，忍，并非坐以待斃。而是以退為進(jìn)，暫避鋒芒，積蓄力量。李倚此計，看似無解，卻也并非全無破綻?！?br />
  “哦？”王建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光，“先生有何高見？快講！”

  周庠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道來：“李倚此計，核心在于‘名分’二字。他用韋昭度的名義壓我們，那我們，何不也在這‘名分’上做文章？”

  “如何做文章？”

  “首先，這道命令，我們必須接，而且要接得漂亮?！敝茆匝壑虚W過一絲智慧的光芒，“大帥不但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不滿，還應(yīng)立刻上表謝恩，感謝韋招討的信任和提拔，并表示一定恪盡職守，在限定時間內(nèi)完成招撫任務(wù)，為朝廷穩(wěn)定西川南疆竭盡全力。

  姿態(tài)要做足，讓李倚抓不到任何把柄。”

  王建皺眉：“這……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非也，”周庠搖頭，“此乃麻痹對手，爭取時間。李見大帥如此‘恭順’，警惕之心或可稍減。同時，我們正好利用這‘西川南面招撫處置使’的合法身份，名正言順地整合邛、蜀、黎、雅、嘉五州！

  大帥可立刻派出得力干將，持任命文書，前往黎、雅、嘉等州，接收州政，整編軍隊，清剿匪患。將這些地區(qū)真正掌控在我們手中，化為實土。這五州若能徹底消化，我軍實力必將大增?！?br />
  王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有道理。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先把這五州吃干抹凈再說?？墒恰瓨s州、瀘州那邊？”

  “這便是第二步，”周庠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謀算的意味，“我們不能明著去占，但可以暗中布局。可派精細(xì)之人，攜帶金帛，秘密潛入榮、瀘等地，聯(lián)絡(luò)當(dāng)?shù)睾缽?qiáng)、降將，許以厚利，暗中結(jié)納，埋下釘子。

  待時機(jī)成熟，或可里應(yīng)外合，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即便不能立刻拿下，也要讓這些地方不被李倚輕易控制。同時，加強(qiáng)對劃界地區(qū)的巡哨，嚴(yán)防李倚的人馬滲透過來。”

  王建的臉色緩和了不少，眼中重新有了神采：“先生此計甚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周庠繼續(xù)道：“至于三個月期限和賦稅之事，我等盡力而為便是。剿匪安民，本是分內(nèi)之事，可借此鍛煉隊伍，收攏民心。賦稅……可酌情征收，但絕不可竭澤而漁，以免失去民心。

  若屆時未能‘足額’，亦可上表陳情，言明川南新定、民生艱難之狀，請求減免或?qū)捪迺r日。李倚若強(qiáng)行逼迫，則其不顧百姓死活之惡名，天下共知，于我反而有利?！?br />
  “好！就依先生之言！”王建一拍大腿，情緒明顯好轉(zhuǎn)，“那然后呢？難道就一直被李倚壓在川南？”

  周庠微微挺直了腰板，說出了他思慮已久的關(guān)鍵一步：“自然不是。這第三步，才是真正的破局之策——‘調(diào)虎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