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的午膳設(shè)在回廊盡頭的蕉影小廳，廳雖不大，只擺得下一張榆木圓案，案面被百年碗沿磨出一圈極淺的月牙，

  案側(cè)無窗，天光卻從蕉葉背漏進(jìn)來，漏得極細(xì)，一條條綠得發(fā)涼的線，落在五只白瓷盞沿，盞里盛的是赤豆小圓子，圓子有浮浮沉沉的感覺

  璐璐大姐把最后一盞推到我面前，盞底墊一片新荷葉，葉脈里還跑著晨露，露被熱氣一蒸，化成一縷極輕的霧，霧撲在我睫毛上，逼得我把眼皮垂得更低

  “先吹一吹，”聲音像蒲團(tuán)里抽出的新棉，“燙嘴的事，留給外頭男人，咱們只燙心?！?br />
  我低頭吹氣，圓子卻先我一步翻身，露出臍眼，臍眼里嵌一粒極小的小蓮子，蓮子皮皺得發(fā)軟，

  我使勁咬下去，齒鋒先碰到一層糯，再碰到蓮芯的苦，苦得極輕，卻苦得把我胸口那道“空”瞬間填滿——原來苦也能填坑，只要苦得夠溫柔。

  就在對面，琳瑯小妹正用一只空盞做戲臺。

  把草蚱蜢放在盞心，蚱蜢須搭在盞沿，

  她指尖蘸一點(diǎn)豆沙，給蚱蜢“點(diǎn)唇”，點(diǎn)得極輕，卻把自己唇角也蹭上一抹紅，紅得比胭脂淡，比心事濃。

  “它叫跳跳，是我給它起的名字”說著便對我眨吧著眼，又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它掉的是左腿，我給它續(xù)右腿；如今它掉的是命，我給它續(xù)名字?！?br />
  說著，她忽然把盞一傾，蚱蜢便滑到我面前，盞底留一道豆沙尾，尾端翹頭，像替她把“看顧”兩字悄悄遞給我。

  我伸手接住，掌心剛攏，蚱蜢須便撓我生命線，撓得極輕，卻撓出一陣癢，癢得我指背一彎，剛好碰到另一只手背——

  原來是夏夏

  夏夏三妹不知何時已蹲在我椅側(cè)，手里捧一只空椰殼，殼里盛清水，水面上漂三片榕芽，芽心各托一粒赤豆，豆尖朝我，

  “蟬姐洗手，”她說，“吃完甜，得把苦指縫沖干凈，不然夜里做夢，夢會黏住，甩不掉?！?br />
  我依言伸手，水先漫過腕骨，再漫過當(dāng)年射日弓留下的薄繭，繭被水一泡，發(fā)軟，

  夏夏卻忽然把椰殼一翻，水“嘩”地瀉在磚縫，三粒豆?jié)L下去，滾成一條極細(xì)的線，線頭停在甘白靴尖。

  甘白低頭看豆，再看我，目光像月白袍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里頭藏著的舊補(bǔ)丁——補(bǔ)丁是蓮紋，紋里曾繡我名字，如今被歲月洗得只剩半筆，卻仍在他心口，貼著靜脈跳。

  “豆走了，”他輕聲說，“線還在?！?br />
  說著，他從懷里摸出一只小小絡(luò)子，絡(luò)子用弓弦殘絲編就，絲里夾一縷霧，霧被他指尖一捻，化成一顆幾乎看不見的珠。

  他把絡(luò)子系在我裙帶，系得極慢，扣能松也能緊，卻不會再散。

  珠貼在我髖骨，像給“射日”留一個空座，座里不坐人，只坐風(fēng)

  蓮花師姐在一旁自始至終沒動筷，把一盞清茶推來推去，茶面浮一粒白蓮心，心被盞沿一擋，像被誰輕輕“噓”了一聲。

  等到我們都停箸，她才開口，聲音被蕉葉濾得只剩一縷：“州府后山有舊校場，場北角埋著五只石缽，缽口朝地，底朝天。缽底各鑿一字，合起來是——不必回頭?！?br />
  話音剛落，直接抬眼，眉宇間很自信，目光穿過回廊，落在遠(yuǎn)處那株紅豆蔻，蔻果正一粒粒炸，炸得極輕，

  “午后日頭正好，”她繼續(xù)說，“咱們?nèi)グ咽彿^來，讓字朝天，讓天替我們回頭?！?br />
  眾人無聲，卻同時起身。

  案上還剩半盞豆沙，被甘白用指腹輕輕抹起，抹在我唇角，抹得極輕，

  我舔了舔，甜里仍帶一點(diǎn)舊瓦澀，卻澀得剛好，甲不防刀，只防眼淚

  回廊外，日頭把晨煙最后一寸抽走，抽得極輕，像替我們把“外人”兩字抽成絲，再纏到榕根上。

  于是，就這樣我們五人一前四后，影子在舊磚上疊成一朵梅，梅心空著，等我們把“不必回頭”翻過來，再種進(jìn)去。

  風(fēng)從廊檐落下，落在我裙帶那枚霧珠上，珠輕輕一顫，顫成一句極輕的旁白——

  “走吧，去把舊字翻個面，讓天替我們保管往事，我們只負(fù)責(zé)把甜一路吃下去?！?br />
  州府后山的校場比我想的矮一截，草卻長得高，高得能把“舊”字藏進(jìn)葉背

  草尖拂過腳踝，像誰用毛筆蘸了清水，在皮膚上練“橫豎”，寫完就蒸，只剩癢，癢得我把步子放得更慢——慢得能把“別急”踩成一條縫，讓風(fēng)先鉆過去

  校場北角果然正如蓮花的判斷，有五只石缽，倒扣如龜殼，殼面被日頭曬出五圈汗?jié)n，漬邊浮一層極薄的鹽霜，霜里嵌半截赤豆梗，梗已枯，卻仍彎成月牙，

  璐璐大姐先蹲下去，掌心貼住缽沿，不推，只讓溫度先問安

  “它們在這兒等了十八年，”她低聲說，“等得連苦字都結(jié)了繭，咱們得輕點(diǎn)，別把繭碰破。”

  眾人圍成一朵半開的花，花蕊是五只石缽，花瓣是我們。

  夏夏把盤古斧橫放在草上，斧刃朝外，

  琳瑯摘下一片榕葉，墊在膝下，怕草汁染裙，卻先染了指尖，綠得發(f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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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白月白袍角掖在腰帶，露出靴幫一層舊蓮紋，紋被草影一遮，

  蓮花師姐把茶盞帶來，盞里剩半片白蓮心，心浮水面，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