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殺蟬?
洞門大開,外頭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蓮花把鏡子反扣在壁頂,鏡面“咔”地裂成十七瓣,每一瓣都映出一張人臉:破天、彭大波、夏夏、琳瑯……最后是她自己,每張臉都在說話,卻無聲,只嘴唇一開一合,
忽然明白:貨郎要看的不是梁蟬,是“活”——他們怎么在缺鹽、缺米、缺指頭的城里,把日子一點點縫補成“回家”。
翻身跳下照壁,落地時腳踝“咔嚓”一聲,卻顧不上疼,一路奔到灶間,赤豆缽已空,撈起木勺,在缽底狠狠一刮,刮出一道白痕,痕里嵌著一粒更小的銀鈴,鈴舌完好,刻著“第拾捌號浪”。蓮花攥緊鈴,血從指縫滲出,把“捌”字染成赤紅。
“梁蟬姐妹,”她對著黑暗低聲說,“你若真能準時回來,先別推門,先摸摸我留在灰里的字——”
話音未落,城門洞深處忽然亮起一點綠光,像有人提著艾草燈,燈罩破了個洞,光就漏出來,一路滴在腳印上,把四趾印照得清清楚楚。
風(fēng)一吹,綠光晃了晃,竟發(fā)出“?!币宦曗忢懀热魏我淮味即?,
蓮花抬腳,第一步踏出,腳踝鉆心地疼,卻顧不上,第二步,她聽見自己心跳——咚,咚,咚——
第三步,忽然回頭,看見眾人不知何時已站在照壁下,沒人說話,只把右手按在左胸,指尖下,是艾草繩纏出的“活”字。
現(xiàn)在不再回頭,只聽得第四步踏進黑暗,風(fēng)立刻裹上來,
身后,士燮的窗紙“噗”地亮起一盞新燈,燈影里,他寫下最后一行字:
“遺民者,非遺其地,遺其時也;若有人以血為更漏,以草為更鼓,則時可回,地可歸?!?br />
筆鋒一頓,墨汁順著宣紙暈開,路盡頭,蓮花的小指恰好勾住黑暗里伸出的另一只手——那手缺了三指,掌心卻溫?zé)?,虎口處,一道舊疤,正是當(dāng)年她親手掐的。
突然一陣風(fēng)從城門洞倒灌進來,連呼吸都灌滿鐵銹味,
蓮花只覺虎口一熱,手忽然反扣,把她整個人往前一帶,迎面撲來微腥的潮氣,似乎當(dāng)年在星宿海獨有的“銀藻”味:帶一點腥,帶一點甜,
腳下感到踩實,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站在一條窄堤上,堤外不是水,是緩緩流動的“星屑”,
一粒粒碎銀似的亮點,被風(fēng)卷起又落下,發(fā)出極輕的“叮鈴”,像夏夏粥里那枚“第拾捌號浪”被無限放大。
堤盡頭,一盞艾草燈低低懸著,燈罩破處漏出的綠光,正照出一個佝僂背脊——那人把扁擔(dān)橫在膝上,兩頭銅鏡已重新拼好,裂痕處爬滿暗紅,
“這是師父?!”
蓮花聲音剛出口,就被風(fēng)剪成兩截。那人回頭,果然是木木老者,眉尾垂到顴骨,一道舊疤從耳后爬進衣領(lǐng),遠看像一條沉睡的蜈蚣,年輕出家,中年還俗,晚年又出家,三進三出,然后在梅園村修煉道家,把紅塵剃了又蓄,蓄了又剃,終得一個“木”字。
“嚎什么?”木木老者一開口,嗓子比貨郎還啞,卻帶著灶膛里烤栗子的脆,“才七天,就把自己熬成紙人,想提前給我上供?”
蓮花膝頭一軟,跪在堤上,星屑立刻爬上她的腳踝,雙手捧鏡,鏡里十七瓣裂痕此刻合為一道,映出觀一的臉——卻并非眼前的木木,而是二十年前、尚蓄著半寸青絲的“木木恩師”:眉心點朱砂,手執(zhí)銅鏡,鏡里托著襁褓,襁褓里露出一截臍帶,血珠順著鏡背凹槽走,竟走出一張“海圖”。
“師父……您怎么在這兒?”蓮花喘了口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掌心那粒鹽晶早化,只剩一點粗糲的方痕,
“我?”木木老者一咧嘴,露出僅剩的三顆牙,“我來收尸?!?br />
說完一抬手,指向堤外
星屑忽被風(fēng)卷高,露出底下靜靜漂浮的一具“殼”——像蟬蛻,又似人形,空腔里還掛著半副經(jīng)絡(luò),銀白透明,正隨暗流輕輕擺動。
蓮花一眼認出:那是梁蟬的“影蛻”,星宿海有規(guī)矩,凡滯留逾年者,肉身被海慢慢析出人影,影成則魂歸,影碎則魂散,如今影蛻尚在,卻只剩薄薄一層,隨時會化。
“還有三百六十五個晝夜?!蹦灸旧斐隹葜λ频氖郑谔摽找荒?,竟捻出一根燃到半截的艾草繩,繩頭拴著一枚極小的銅鈴,鈴舌缺了半粒,像被誰啃過,“繩燃盡,人就得走。走得了是歸人,走不了——”抖了抖繩,灰燼簌簌落進星屑,立刻被卷得無影無蹤,“就陪我在這兒熬燈油?!?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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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只覺喉嚨發(fā)緊,猛地叩首,額頭磕在堤面,星屑四濺,像碎銀。“我?guī)е磋吹睦鲧R來了”緊張的語無倫次,把掌心裂口重新撕大,那道“海圖”立刻亮起,一寸寸往堤外延伸,竟在星屑上鋪出一條暗紅浮橋,直抵影蛻。
木木老者一卻抬腳,把浮橋“啪”地踩斷:“血多就留著自己暖,別到處灑。梁蟬走不了,是因為她現(xiàn)在還不想走?!?br />
蓮花聽后立馬愣住
“你以為她留在星宿海,是為給你們換一條生路?”木木老者嗤笑,用扁擔(dān)挑起艾草燈,燈罩晃了晃,綠光掃過影蛻空腔,照出內(nèi)里懸著的一物——竟是一面極小的圓鏡,比琳瑯那只蟹鏡還小,鏡面卻裂成“田”字格,每一格里都映著不同場景:有夏夏在灶間刮赤豆缽,有破天給窗栓熔銅錢,有彭大波把艾草繩纏成“活”字……最后一格,是蓮花自己——正跪在堤上,額頭抵地,血順著鏡格邊緣走,像給“田”字又加一道框。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巢?!闭f完,木木老者一嘆了口氣,第一次露出老態(tài),“星宿海缺故事,她就用身子養(yǎng)故事;養(yǎng)肥了,喂海;海吃飽了,吐一條路給你們。如今路有了,所她肯定舍不得走。”
蓮花眼淚砸在堤面,星屑立刻爬上淚珠,將其凍成一粒小小冰鈴,叮當(dāng)作響?!澳嵌鲙煛以撛趺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