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紙空談
【天下為公】
這四個字無論何時,都能讓人有駐足的本事。
朱焽沒想到先生和余縣令一樣對此感興趣,他為人素來不愛藏私,有問必答,先將同余縣令探討民生耕種之事一一道來:
“......焽多有愚笨,雖感嘆于周朝風(fēng)雨飄搖,卻一直不得其法,幸虧遇見余縣令,方得此點撥?!?br />
“天下之重,重在民生,躬親表率,自微末處起,必能得豐年,豐年累月,必能富足百姓?!?br />
“百姓富足,便如崇安一般,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天下一家,便必沒有戰(zhàn)事,爭端?!?br />
朱焽的聲音溫和,坦率,若是余幼嘉在此,肯定會感嘆于此子心性。
只可惜,今日考驗他的人,不是余幼嘉。
清癯青年吹了吹茶水,隔著簾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發(fā)現(xiàn)那股微風(fēng)還是幽幽藹藹,沒有一絲力氣,不由得笑道:
“世子之意,我已明了,只是也請世子再回我一問——
世子說要以耕種得豐年,富足百姓,可周朝數(shù)百載,到如今,何年不是豐年?”
朱焽一愣,清癯青年微微搖頭道:
“其實,全部都是豐年?!?br />
“百姓似春種,只要可活,隨處往何處播撒,全都能得個豐年?!?br />
“只不過這些年朝廷賦稅太過,盤剝之下農(nóng)戶只得賣田典地,賣兒鬻女,致使分明是豐年,卻看上去好似無人耕種,無有豐年。”
“民生與百姓并非不重要,只是周朝之禍,禍根不在此,世子只說這些話,也請容我怠慢,請你去找二公子了。”
這顯然,是并不滿意。
朱焽稍稍正了正身形,恭敬問道:
“焽愚鈍,請問先生想聽什么?”
清癯青年將手指放在案幾上輕點,下一瞬,出乎預(yù)料,卻又情理之中的問道:
“可說說,若是你當皇帝,你要做什么?”
朱焽又是一愣,下意識就想要推拒——
太遠了。
那個位置,離他一個小小世子,可太遠了。
他此生都沒想過真當淮南王,更別說去想當什么皇帝,又談何有要做什么一說呢?
可下一息,清癯青年卻似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道:
“若你不當皇帝,誰又能繼你所想,當真做到‘天下為公’呢?”
沒有人,沒有人能夠做到。
無論是一個念頭,一條政令,一道旨意......
旁人永遠無法比提出者更懂。
換句話說,若要‘天下為公’,朱焽得在。
或者說,起碼在下一個明白‘天下為公’的人出現(xiàn)之前,朱焽一定得在。
如此,無論想不想觸碰那個九五之位,其實都已差不多了。
朱焽陷入沉思之中,清癯青年也不急,只是收回手指,順勢把玩杯盞。
沉默,總也無聲。
這回,朱焽思考的時間比從前加在一起的思索時間還要長。
但良久之后,他到底是想出了結(jié)果:
“天下為公者,天子之位傳賢而不傳子也?!?br />
“我若當上皇帝,第一件事,便是立賢。”
清癯青年終于露出了些許感興趣的神色,朱焽有了些許信心,稍稍挺直些許腰板,繼續(xù)往下說道:
“本朝美其名曰,無為而治,實則是一脈相承的荒廢朝政?!?br />
“當今皇帝更是荒淫奢靡,大興土木,設(shè)百官如家奴,視國庫如私產(chǎn),以一人之心奪萬民之心,無一舉與民休養(yǎng)生息,以至天下不治,民生困苦,田有白骨,卻無糧食......”
朱焽回憶起路上之景,一時間不忍之神情猶甚:
“天下人不單是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合該是天下人之天下。”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合該民有,民治,民享。”
“天下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此才是昌晟,長久之道。”
清癯青年臉上好不容易浮現(xiàn)的些許興趣再次消散,他輕輕搖頭,拉回朱焽滿臉悲天憫人的思索,含笑道:
“世子,我不是想聽這些......”
這回,沒等朱焽發(fā)愣,清癯青年直接道出答案:
“我只聽政令,國策。”
“你說了這么多,每一句聽上去都像是古書中所記的浩然正道,可你是否想過,你要怎么做,才能做到你所說的這件事?”
“你沒有私兵,難以抵抗舊朝的殘兵裂甲,舊朝不除,天下百姓便難以安息,縱使你父王愿意助你掃平前路,有人為你排除萬難,讓你僥幸得了天下,你又可否想過如何安置前朝遺老遺少?”
“遺老遺少不除,國有二心,談何講信修睦?縱使歸置好遺老遺少,世子又怎知天下人中沒有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