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歃血為盟’
天下熙熙,同生易。
天下攘攘,同死難。
李娘子的聲淚俱下,宛若一道閘口,一旦決堤,奔流往復(fù)不休,終會提醒眾人——
她們,本就沒有抉擇。
不,應(yīng)該說,每個(gè)人,都沒有抉擇。
既終會成為一堆枯骨,那為什么不挺直身板,像個(gè)人一樣,活上一遭呢?
若是再能多殺幾只牲畜,那縱使是最后身死,也不算白活啊!
更別提,她們中亦有不少親眷,死于先前那場動亂之中!
于是,李娘子一人跪下,便有陳娘子跪。
陳娘子跪,便有王娘子跪,許娘子跪,趙阿婆跪......
跪到最后,女子們瘦弱的身形,竟已經(jīng)掩住滿地廢墟。
她們分明沒有對過言語,此時(shí),卻是齊聲頌?zāi)睿?br />
“我們從今往后,愿追隨縣令,留在崇安,與您同死!”
言語并不激昂,卻可穿透云霄。
余幼嘉站于高處,沉吟良久,方才出聲應(yīng)道:
“好!”
當(dāng)真是,很好,很好。
史書重載英豪,女子難以入冊。
鮮少可窺一絲一毫,也以奢靡,善妒,家宅中幾縷雞毛,博人玩笑。
可冥冥之中,余幼嘉就是覺得,或許,不是她們沒有野心,沒有智謀。
而是沒有人告訴過她們,她們也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或者說,本該如此。
余幼嘉跳下高處,對著家中女眷們囑咐幾句,旋即反身,將那些跪地的女眷們一一扶起。
二娘三娘與黃氏聽從吩咐,打好一碗碗熱騰騰的精米,跟在余幼嘉身后,逐一遞到這些女眷們的手中。
余幼嘉扶到最后一個(gè),她們也剛好分完。
余幼嘉舉起陶碗,陶碗中的精米騰出的熱氣化入天地之中,明明被寒風(fēng)一吹即散,可獨(dú)屬于糧食的香氣,卻好似縈繞在每個(gè)人的心頭。
余幼嘉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聲音,道:
“今日初八,寒饐節(jié),但我素來不喜歡這個(gè)節(jié)日!”
“大周失其本心,致使天下人只得殘羹冷灶,本不該學(xué)。”
“人活,就為一口飽餐,一口熱食,一身暖衣,一片遮風(fēng)擋雨之地?!?br />
“崇安狼狽,我亦狼狽,無甚家底,更無名聲——
但,我會制糖,也會釀酒,今日你們愿意跟隨我,往后,只要我活著一天,往后,你們一定不會再過苦日子?!?br />
精米的熱氣翻騰,令近在咫尺的人影也逐漸琢磨不清。
那些聽到第一句話的女子們,本已因聽到余幼嘉提起節(jié)日而惦念親人,可聽到后面,又抑制不住的模糊了雙眼。
天下人,苦天下何其久也!
不過,當(dāng)真是好巧......
這位新縣令,怎么就恰好會制糖呢?
她們,又怎么能恰好能在崇安幾欲滅城的時(shí)候,遇見這輩子為數(shù)不多的‘甜頭’呢?
哭聲嗚咽隨風(fēng)。
余幼嘉卻再沒猶豫,仰脖幾口扒完碗里的熱飯。
她果決,旁人自然也果決。
一碗飯,吃的猶如話本子里的‘歃血為盟’。
只是與那些人只用自己的血不同,她們吃的糧食,是天下的‘血’,是萬萬農(nóng)戶的‘血’。
東風(fēng)呼嘯,血淚交疊。
雖啜泣聲仍在,可每個(gè)人的臉上,都沒再有絲毫的猶豫,彷徨。
更在無數(shù)個(gè)日日夜夜后,旁人才看出,吃過這一口‘血’的人,終究會回到崇安。
余幼嘉一一掃略這些人的面容,放下碗碟:
“往后,我會安排你們學(xué)武,學(xué)技藝,亦或是耕種,你們可以先想想自己往后想做什么......”
“無論是什么,我都會盡力安排,只要你們不后悔就好?!?br />
這是余幼嘉難得說一句好聽的話。
不過好在,也沒有讓她失望。
下至幾歲的幼童,上至早已錯(cuò)過半生的老嫗,都開始垂首沉思。
余幼嘉也沒猶豫,趁著這個(gè)空檔,將碗遞給旁邊的二娘,順勢吩咐道:
“你來安排人整理清掃那些被流民與官兵打砸的房屋,就近安置傷患,順勢將這些女眷們的姓名與情況一一記下,按我先前所說,問明有何長處,又愿不愿意學(xué)些東西?!?br />
“若想去學(xué)武,送去給連小娘子教習(xí),若想學(xué)木匠刺繡技藝,晚些留待張三一家進(jìn)城后送去讓他們教習(xí),若實(shí)在無技藝,耳不聰目不明,又有傷在身,你便讓她們先做些煮飯灑掃的簡單活計(jì),待晚些開春,翻土播種......”
余幼嘉細(xì)細(xì)吩咐了